無邪蘇醒時,風弈正在與崔雪時說話。
“按例,尊上每十日便要入一回結界,想來早已習慣。此番若非霆法長老苦苦相逼,他不會傷得如此嚴重。”風弈克制着言語中的悲憫,畢竟世間少有下位者對上位者表現出同情。
“我聽聞,是帝君下了谕旨,說外溢的魔息驚擾了紫霄庭的馬駒。”崔雪時說着,心裡卻是不屑,“驚了馬駒,讓那弼馬溫安撫一番便是,何苦逼迫他,強行透支靈力。”
“或許……尊上與夫人北行數月,太久未進過結界,所以……”
“可北行奉迎仙使,不也是那霆法老兒安排給我們的差事嗎?!”
“……尊上他,也是無可奈何。”
無邪睜開眼,勉強撐着坐起來:“好了風弈,往事已矣,不必多言。”
見他醒來,身旁兩人自然高興。
風弈立刻端來軟糯好入口的吃食:“夫人說,尊上消耗過甚,先吃些東西,補補身子吧。”
“你倒是聽她的話。”無邪揶揄一句,又試着動了動,感覺寸寸筋骨都透着酸軟,“我睡了多久?”
“兩日一夜了。”風弈看了眼崔雪時,才道,“暗道數千級台階,又使不上法術,還是夫人先尋到我,再一起将您扶回來。她守着您,兩日都未合眼……”
無邪寡白着臉,唇角卻隐有笑意,他擡手撫過崔雪時一縷淩亂的額發:“我沒事了,去休息吧。”
“無妨,”崔雪時接過風弈手裡的托盤,“你先下去,我有話要與尊上單獨說。”
風弈颔首看了眼無邪,得到默許,旋即退下。
此處沒了旁人,崔寂心頭頂着的那股勁兒瞬間就散了。
他沒力氣下床,也沒力氣坐起來,便讓崔雪時放下托盤,坐到床側,他兀自蹭過去,枕在她腿上。
崔雪時見慣了撒嬌的病患,就如春生那般灑脫的仙君,喝苦藥時,也得“哼哼”兩聲。
她摩挲着崔寂的頭發,而後凝起靈力,自他百會穴入,頃刻湧遍全身,崔寂忍不住微微一顫,連背也弓了起來。
“好多了,是不是?”
“……是。”
于崔寂而言,又豈止是好多了,他雖還虛弱,臉卻潮紅發燙,隻得匆忙扯過被角,蓋住有反應的下身。
崔雪時以為他冷,替他掖好被子才道:“雲暄,我們分開六年間的事情,你能原原本本告訴我了嗎?”
崔寂沉默片刻,才低聲道:“……能。”
當年,密林洞穴上演的“割席”戲碼,隻瞞住了正道仙門一時,崔雪時與裁月逃走後,仙門衆人追至一堵冰牆下,就已知中計。
崔寂不僅是寰日宗滅門時的“漏網之魚”,還設計放跑了魔頭裁月與一個“人靈”,其罪不容誅,于是被押往谷墨門受審。
為了活命,崔寂一口咬死,身上魔氣是與裁月接觸所緻,他并未受到魔氣熏染,絕不會入魔。
霆法甯可錯殺,也不肯放過,即便有墨秋吟和李玄燭代為求情,他仍要以天授神器為他“驗明正身”。
“五年前,上一任仙使到訪,霆法與墨秋吟陪同仙使巡查各派,谷墨門就暫交給了墨瑛。”崔寂說着,身體蜷縮得更厲害,“我本被關在牢中,是墨瑛将我帶了出來。她以上等法器封住我的靈力,給我手腳戴上鐐铐,供門中弟子嘲笑取樂……”
“她不是心悅于你嗎?那她這又是為何……?”
“她怎會真心心悅于我?墨瑛身份貴重卻修為平平,弟子們陽奉陰違,唯有我為了活命,從不敢忤逆她……”
崔寂的遭遇,讓崔雪時想起了前世的竹菁門。
竹菁門遠在極北之地,不結交亦不結怨,凡有所為皆出于自保,然因勢單力薄,也從不敢違背仙盟與谷墨門的命令。
是以墨瑛對待崔寂,不過是将他當成個乖巧聽話的玩物罷了。
“她不知從哪裡知曉了我是‘壤’,想趁兩位長輩不在,與我合修……我推拒多次,直到有一日,我喝下一碗水後……”
崔寂實在無法當着崔雪時的面,講述自己是如何中了□□,又如何以命相抗的。
他隻好咬緊牙根,抹開崔雪時的手掌,寫着:“我沒有,對不起你。”
崔雪時歎了口氣,之後的事她猜也猜到了,墨瑛攫取修為不成,反而誣告崔寂。
旁人若瞧見,崔寂衣冠不整留于門主房中,也會謠傳他犯下□□之罪。
在谷墨門的日子,實是崔寂最不願意回憶的過去,那時的他又髒又爛,誰都可以把他踩進泥土裡。
而右臉恥辱的刺字,更是日複一日地提醒他、警告他,他這樣的人,隻配戴着面具、不見天日地苟活着,又怎配有自由之身?更妄論肖想光風霁月的崔雪時。
可是師姐的靈力、師姐的氣息,師姐的一切他都好喜歡,喜歡到隻要能待在她身邊,受什麼傷、吃什麼苦都無所謂。
“原來是這樣,你該早些告訴我的。”崔雪時聽罷,眸中已有濕意,她傾身吻上竹葉之下的“淫”字疤痕,撫慰着他那顆千瘡百孔的心,“其實三年前,我借鴿靈給你傳過消息,但鴿靈死在了墨瑛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