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那天,她帶着孩子們做兔子燈。暖黃的燭光裡,有人問:“關老師以前是做什麼的呀?”
關卿往燈裡塞好蠟燭,看着跳動的火苗說:“我啊,以前是在天上數星星的。”
哄笑聲中,她擡頭望向夜空,那些曾讓她熱血沸騰的時空裂隙、能量風暴,此刻都化作萬家燈火裡最普通的一盞。
而這樣的平凡,竟比任何璀璨都要真實溫暖。
然而事與願違。
某一天中午,關卿正在活動室教孩子們用廢舊布料做香囊。
穿粉裙的小女孩突然拽住她衣角,聲音帶着哭腔:“姐姐,王奶奶暈倒了!”針腳從關卿指間滑落,她跟着孩子沖向居民樓,樓道裡飄着中藥的苦澀氣味。
王阿姨倒在玄關,藥碗碎成瓷片,熬到發黑的藥汁正順着地闆縫滲進瓷磚。
關卿立刻撥打急救電話,才才無聲無息地掃描老人脈搏,在她耳邊低語:“血壓驟降,可能是長期勞累。”
布丁不知何時跟來,蹲坐在老人腳邊,尾巴輕輕掃過她發涼的手背。
救護車鳴笛聲撕破社區甯靜時,整棟樓的燈都亮了。
賣菜大爺舉着老花鏡擠到最前面,顫抖着翻出皺巴巴的醫保卡;
小男孩抱着毛毯追車,喊着“奶奶别怕”;穿羽絨服的小女孩把珍藏的兔子玩偶塞進擔架,“讓它陪着王奶奶”。
醫院走廊裡,關卿陪着王阿姨的兒子填病曆。
年輕人攥着手機的手在發抖:“我總說忙,半年沒回家看看...”他突然哽咽,額頭抵在膝蓋上,“我媽每天給我發養生文章,我都嫌煩...”
關卿想起王阿姨總把織好的毛衣往她手裡塞,說“年輕人别着涼”,眼眶不由得發熱。
深夜回社區時,活動室的燈還亮着。孩子們圍坐在長桌前,歪歪扭扭的紙條鋪滿桌面:“希望王奶奶快點好起來”“把我的壓歲錢給王奶奶買藥”。穿粉裙的小女孩紅着眼圈,把疊好的千紙鶴放進玻璃瓶:“姐姐,我們能折一千隻,神仙就會聽到對不對?”
關卿聽着小女孩天真的發言,隻能順着說,會的,但是她知道,神仙才不會樂意管。
寒潮又卷土重來,這次吹不散人心的溫度。
關卿帶着居民們把活動室改成“愛心驿站”,每天輪流去醫院送飯;
才才用數據流幫老人整理病曆;布丁守在空蕩的王阿姨家門口,直到有天看見擔架車推回來,立刻竄上去蹭老人掌心。
當王阿姨重新拄着拐杖出現在社區時,花壇邊的紫藤花開得正好。
她摸着玻璃瓶裡的千紙鶴,眼角閃着淚光:“這輩子第一次知道,這麼多人記挂着我這個老太婆。”
關卿看着老人被孩子們簇擁着教折紙,突然明白那些平凡日子裡的牽挂,才是讓人最動容的。
才歇了幾天,立夏那日,關卿忙着整理布丁的糧食,遠處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她擡頭看見賣菜的王大爺臉色煞白地癱坐在三輪車上,手機從顫抖的手中滑落。
“我兒子...工地塌方...”老人的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渾濁的眼睛裡泛起血絲。
關卿立刻扶住搖搖欲墜的老人,才才已經飛速調取新聞:城東在建工地發生事故,二十餘名工人被困。
穿粉裙的小女孩抱着兔子玩偶湊過來,“姐姐,我們能幫王爺爺的,對吧?”
關卿沒有回應,因為她清楚的。
社區微信群瞬間炸了鍋。
小男孩抱着存錢罐沖下樓,硬币嘩啦啦倒進募捐箱;
王阿姨揣着剛蒸好的紅糖饅頭,“給孩子他爸送點熱乎的”。
就連平時總愛獨來獨往的退休教師,也顫巍巍地捐出了當月退休金。
關卿帶着居民代表趕到醫院時,走廊裡已經擠滿了舉着獻血牌的鄰居。
等待的時間漫長得可怕。王大爺攥着安全帽坐在長椅上,帽檐上還沾着晨露——那是他今早五點去菜市場進貨時戴的。
關卿默默坐在他身邊,看着才才用數據流投影出工地救援進度,布丁不知何時叼來王大爺常抽的旱煙袋,毛茸茸的腦袋蹭着老人冰涼的手背。
三天後的淩晨,手術室的紅燈熄滅。醫生摘下口罩的瞬間,王大爺突然踉跄着扶住牆壁。
白布掀開的刹那,老人發出一聲壓抑的嗚咽,癱倒在兒子僵硬的身體旁。
關卿捂住嘴别過頭,聽見身後此起彼伏的抽氣聲——穿粉裙的小女孩把臉埋進兔子玩偶,小男孩紅着眼眶捏緊了募捐箱的把手。
葬禮那日,社區的老槐樹都蒙上了白布條。
孩子們捧着自制的白花,排成隊走過靈堂;王阿姨熬了整夜的小米粥,一勺勺喂給滴水未進的王大爺;
就連平時嬉鬧的布丁,也安靜地趴在靈案下,尾巴一下一下掃着冰冷的地面。關卿望着黑白照片裡年輕人燦爛的笑容,想起他上周還說回來,順便給小朋友帶點稀奇玩意。
此後的日子,王大爺的菜攤再沒出過攤。關卿常看見老人坐在兒子生前住過的小屋前,對着空碗發呆。
直到某天清晨,她發現攤位上又擺滿了新鮮蔬菜,旁邊立着塊歪歪扭扭的木牌:“謝謝大家,菜免費”。
穿粉裙的小女孩蹦跳着遞上胡蘿蔔:“王爺爺,小兔子說要吃你種的菜!”老人粗糙的手掌顫抖着接過,渾濁的眼睛裡重新泛起光亮。
關卿在無人處看着,眼眶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