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律依然口幹舌燥,看到姜照的一瞬間,他就想起了那個聲稱臉被燒傷的侍從,依然是那套衣服,但是身姿挺拔,一副渾然天成的貴族子弟模樣。
虧她剛剛還得假裝低眉順眼的,說不定心裡把自己狠狠罵了一遍。微生律這麼想着,忍不住低低笑了一聲。
相裡亓桉眯起眼睛,這一趟來得不虧。畢竟是相裡皇室的代表,他在和這幾個人聊天的時候也沒望觀察局勢。
就在謝明月剛剛入場的時候,他就注意到姜照了。
謝明月回頭兩次。
第一次,是在周雯桑提起“江照”的時候。
第二次,是謝明月将上等的露水白茶給侍從喝的時候。
一個不露臉的侍從。
别說侍從,相裡亓桉在氏族子弟裡都很少見到有那種氣質的。不像他的兄弟姐妹一樣,高高在上,總不屑于拿正眼看人;也不是浸潤在堆金積玉的地方成長出來的……
像是初生的太陽,哪怕她一言不發,相裡亓桉也莫名覺得她就應該被朝霞環繞。
“好久不見,父親。”
姜照将“父親”這兩個字咬得很重,謝明月早就把她調查到的一切都告訴了她。哪怕目前她隻是以旁觀者的視角看了【姜照】在背執行死刑前的人生,她也不能不共情。
虎毒尚且不食子,江仲楷的所作所為配得上畜生二字。
江仲楷強壓住心中的顫抖,他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想起姜訟死前的模樣。可如今的姜照和那時的姜訟格外相似,讓他幾乎以為是姜訟從地獄裡爬出來要将他帶走。
“謝謝諸位參加我的葬禮。”姜照大步流星地走到江仲楷身邊,她隻是擡起了手,江仲楷就忙不疊了後退了幾步。
她隻是想讓他走開點而已。
怎麼江仲楷就像看見了什麼洪水猛獸一樣?
“死者本人在台上緻辭。”
這個想法像個魔咒一樣盤旋在所有人的心頭,可沒有一個人站起來逃離這樣吊詭的場景。尤其是微生律,他終于忍不住問一旁的江峥:“這也是你安排的節目?”
江峥哪裡知道,整個江家第一個知道姜照還活着的是他弟弟,其次就是江昭昭。
江嵘幼時無意間闖入禁區,發現了被江仲楷禁止見外人的江昭昭,從此她也算是有了個玩伴。
江峥和江嵘的父母在家族地位不高,因此進入内院的江峥反而更有話語權。或許是和哥哥的實力差距太大,江嵘對哥哥已經生不出嫉妒心,但在他心裡,江峥是和父母差不多的,和他有代溝的親人。
江昭昭才是他的同輩好友。
既然江昭昭讓他别把消息外傳,姜榮也就點點頭,轉而出去和狐朋狗友吃喝玩樂了。
直到前一個,江嵘在外喝的半醉,有個朋友戳了戳他的肩膀問:“喂……你家親戚的葬禮,你怎麼不回去?”
“葬禮?”姜嵘那時還以為是朋友跟他開玩笑呢,随口問,“誰死了?你不會是在咒我吧。”
看友人不似做戲的表情,江嵘隻好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趕,水都沒喝一口就找到了忙着會客的哥哥。
再往後沒多久,他就看見了眼前這一出。
明明和江昭昭認識了近十年,蔣嵘确是第一次知道她的反叛。
她不願做那個被父母安排好人生的金絲雀。
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多,姜照卻好像全然沒有聽見一樣,繼續自己的緻辭:
“想來江家也不至于用一個死者斂财,登記在冊的随禮直接轉到我的名下就行。”
“至于江家私聯歸墟教……”
歸墟教……
那是人盡皆知的邪教,用活人做慘不忍睹的試驗,曾經有一處歸墟教的聯絡地址暴露在世人的眼中,滿眼斷肢殘骸。
江仲楷的目光終于清明了幾分,他幾乎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大喊了一聲姜照的名字。
直到此刻,姜照才擡眸看了他一眼:“終于願意承認我的身份了嗎?父親。”
江仲楷一直知道自己的這個女兒聰明,如果她沒有那麼敵視自己的話,或許會稱她為“生而知之”,可如今他們明晃晃地站在了對立面。
“是,如各位所見,這是我的女兒姜照。”江仲楷猛一甩袖子,明明已經氣到站都站不穩了,還要維護自己在外人面前的樣子。
“實不相瞞,她觸犯律法,早已是戊等死刑犯,人人得而誅之。可她不僅毫無悔過之心,竟還不知通過什麼手段逃出大牢。”
“在我的心裡,我的女兒姜照早就死了,所以舉辦這場葬禮,從此她與我江氏,再無瓜葛!”
許是怕姜照還有什麼後招,江仲楷取出随身攜帶的靈器。江昭昭倒是比姜照更快一步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麼,終于再次開口:“父親,你……”
“你還認我這個父親?”他籌謀布局,隻差這麼一步就能掩蓋掉所有他不想讓外界知道的不堪。
江昭昭沉默了。
她确實不想認這個父親。
如果母親沒有和一個出軌男結婚的話,她人生的前十幾年也不會隻有四四方方的圍牆。
江仲楷以為江昭昭心有愧疚,憋屈的心神才舒展了幾分。他手中的靈器發出炫目的白光,下一刻,族譜的一頁漂浮在衆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