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曌又一次從夢中驚醒。
窗外弦月如鈎,将窗棂的影子投在床榻上,像一道道抓痕。她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單薄的寝衣。夢中那抹紫影依然清晰——郡主站在蓮池邊回眸淺笑,發間銀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唇邊梨渦盛着蜜糖般的溫柔。
"郡主......"
她無意識地呢喃出聲,指尖觸到枕邊的銅鏡。鏡面冰涼,映出她憔悴的面容和頸側若隐若現的黑紋。自從決定前往往生之境,這些紋路就開始重新浮現,像某種無聲的警告。
"又做噩夢了?"
段彧凰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少年披着冰藍色外袍,手中捧着一盞安神茶,翡翠色的眸子在夜色中瑩瑩發亮。自從段彧鶴與沈臨秋從無間之境歸來後,這個病弱少年似乎一夜之間長大了許多。
南宮曌接過茶盞,熱氣氤氲中看見茶湯裡漂浮着幾片桂花——是郡主最愛的味道。她鼻尖一酸,險些打翻茶盞。
"我夢見她了。"南宮曌聲音嘶啞,"她站在很遠的地方,我怎麼跑都追不上......"
段彧凰在她床邊坐下,少年身上帶着藥香:"夢都是反的。"他指向銅鏡,"下個月十五,你一定能見到她。"
銅鏡在月光下泛着詭異的光澤,鏡背的紋路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動。南宮曌突然想起郡主生前總愛對着這面鏡子梳妝,紫衣逶迤委地,指尖撫過鬓角的動作優雅得像一幅畫。
"鳳凰。"她突然問,"你說人死後......真的會有魂魄嗎?"
少年沉默片刻,從懷中取出一方素帕。帕子上繡着歪歪扭扭的海棠花,針腳淩亂得可笑:"這是我娘留下的。哥說,隻要還有人記得,逝去的人就永遠不會真正消失。"
南宮曌接過素帕,指尖撫過那些稚拙的針腳。她突然想起郡主手把手教她繡香囊的樣子——那人的指尖溫暖幹燥,輕輕糾正她拿針的姿勢:"要這樣,對,慢慢來......"
淚水毫無預兆地砸在帕子上,暈開深色的痕迹。
雙月同輝前七日,陸霜掌門突然造訪戗王府。
老人風塵仆仆,道袍上沾滿晨露。他從懷中取出一個紫檀木匣,匣中靜靜躺着半塊青鸾鏡碎片——正是當初在祭壇上遺失的那塊。
"老朽翻遍古籍,終于找到了線索。"陸霜的聲音沙啞疲憊,"要打開往生之門,需要三塊鏡片合一。"
沈臨秋接過碎片,心口的太極圖案突然灼熱起來。鏡片上殘留着幹涸的血迹,在陽光下呈現出詭異的暗金色。
"第三塊在哪裡?"段彧鶴皺眉問道。
陸霜的目光轉向一旁的段彧凰。少年渾身一顫,下意識捂住心口:"在我......身體裡?"
"不完全是。"陸霜歎息,"當年戰青将最後一塊碎片化作命格,封入玄陰之體。而你的病......"
"是因為鏡片的力量在侵蝕身體。"段彧凰接話,聲音出奇地平靜,"所以我哥才要不斷尋找續命之法。"
南宮曌手中的朔月槍突然"铮"地一聲出鞘三寸,槍尖直指段彧凰心口:"阿父,要怎麼取出來?"
"不必取。"陸霜按住她的手腕,"隻需以朔月之血為引,鏡片自會顯形。"
段彧鶴猛地站起:"會傷到凰兒嗎?"
"會疼。"陸霜坦言,"但不會危及性命。"
當夜,衆人在劍閣布下法陣。南宮曌割破手腕,鮮血滴在段彧凰心口,少年咬緊牙關,冷汗浸透了冰藍色衣衫。随着血液滲入皮膚,一塊菱形的鏡片漸漸從他胸口浮現,邊緣處還纏繞着絲絲金線。
"這是......"沈臨秋瞳孔微縮。
"郡主的命格殘片。"陸霜輕聲道,"當初她以自身為祭,部分魂魄融入鏡片,才保住了彧凰的性命。"
南宮曌如遭雷擊。她顫抖着捧起那塊鏡片,仿佛捧着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鏡片中隐約可見一抹紫影,轉瞬即逝。
雙月同輝前夜,南宮曌獨自在郡主府徘徊。
府中一切如舊,隻是再沒有那個紫衣女子倚窗讀書的身影。她推開郡主閨房的門,沉香的氣息撲面而來——是郡主最愛的熏香,下人們依舊每日更換,仿佛主人随時會歸來。
梳妝台上的銅鏡蒙着薄灰。南宮曌輕輕擦拭,鏡中映出她頸側越發明顯的黑紋。這些紋路如今已經爬到了下颌,像某種不詳的預兆。
"你在害怕。"
段彧凰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懷中抱着一個錦盒。少年臉色蒼白如紙,顯然還未從取鏡片的痛楚中恢複。
"我沒有。"南宮曌下意識否認,卻看見少年了然的眼光。
段彧凰打開錦盒,裡面是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紫紗襦裙:"郡主留給你的。她走前......曾托我轉交。"
南宮曌的指尖剛觸到衣料就縮了回來,仿佛被燙傷一般。那是郡主最常穿的一件衣裳,袖口還繡着小小的桂花紋樣——是她去年生辰時,郡主讓她親手繡上去的。
"她說......"段彧凰的聲音很輕,"若你穿上這件衣裳去見她,她一定會認得你。"
淚水模糊了視線。南宮曌将臉埋進柔軟的衣料,呼吸間全是郡主身上特有的沉水香。她想起最後一次見到郡主的情景——那人站在祭壇邊緣,紫衣在風中獵獵作響,回眸時唇邊的微笑溫柔又哀傷。
"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她......"南宮曌的聲音悶在衣料裡,"我還沒來得及說......"
段彧凰輕輕抱住她,少年的懷抱單薄卻溫暖:"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
十五之夜,兩輪明月高懸天際。
一塊完整的青鸾鏡懸浮在祭壇中央,三塊碎片嚴絲合縫地拼接在一起,唯有中心處殘留着一道細如發絲的裂痕。南宮曌身着那件紫紗襦裙,頸側的黑紋已經蔓延至半邊臉頰,在月光下泛着詭異的光澤。
"時辰到了。"陸霜手持拂塵,在鏡前畫下最後一道符咒。
段彧鶴與沈臨秋分立兩側,青冥劍與朔月槍交叉架在鏡前,為通道提供靈力支撐。段彧凰跪坐在陣眼處,心口的傷痕還在滲血,将冰藍色衣袍染成深色。
"記住,往生之境的時間流逝與現世不同。"陸霜嚴肅地叮囑,"必須在子時前返回,否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