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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書房内,敖景安望着手中的兵符,指尖撫過上面的飛虎紋。
姜雲禾替他披上狐裘,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值得嗎?”
他轉身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為了你和念禾,這天下間沒有不值得的事。”
“夫君,”她輕聲說,“以後别再用這麼狠的手段了。”
他低頭吻她額頭,輕聲應下。
窗外柳花紛飛,像極了他們初遇時的那場雪,而這一次,他們終于可以攜手,共赴未來。
天牢内,陳有意蜷縮在稻草上,聽見遠處傳來嬰兒的啼哭。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姜雲禾的孩子,隻知道,自己的一生,終将如這春日柳花般,消逝在風裡,不留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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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陳有意流放嶺南的囚車停在朱雀門前。
姜雲禾隔着車窗望去,看見他昔日墨色的發已染上霜白,囚衣上的補丁針腳細密,像是出自男子之手——大約是王府舊仆偷偷替他縫的。
敖景安握着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鹿皮手套傳來,卻暖不了她眼底的怔忡。
“歆歆要去送他?”他的聲音低柔,指尖摩挲她無名指上的玉戒——那是他們的婚戒,刻着“生死契闊”。
姜雲禾擡頭看他,發現他眉間并無殺意,唯有一絲淡淡憂慮,像春日裡的薄雲,遮不住眼底的光。
囚車的木欄被推開時,陳有意擡頭望來。
他的目光掠過敖景安交疊在她腰間的手,頓了頓,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那裡蓋着狐裘,卻仍掩不住母性的柔光。
“小王爺。”姜雲禾輕聲開口,喉間卻哽着難言的情緒。
陳有意聽見這稱呼,忽然輕笑出聲,笑聲裡帶着自嘲:“原來有朝一日,你我竟要以‘小王爺’相稱。”他的指尖摳進囚車木欄,留下深深的痕,“當初我救下你,你喊我‘哥哥’。”
敖景安的手驟然收緊,卻在她輕輕搖頭時,松開了些。
“你恨我。”她不是問句。
陳有意卻搖頭,目光落在她腕間的玉镯上——那是他送的及笄禮,被敖景安換成了刻着“卿暖”的暖爐。
“我恨的是自己。”他忽然說,聲音裡帶着破碎的釋然,“恨自己明明陪伴你那麼久,卻一直不懂自己的心。”
囚車旁的老槐樹突然落了片新芽,飄在他囚衣上。姜雲禾看見他下意識去拂,動作裡仍帶着昔日的貴氣,忽然想起他曾在禦花園替她捉蝴蝶,說“歆歆喜歡,便都給你”。
那時的他,眼底有光,而如今,光已滅了。
“你知道嗎?”陳有意的聲音忽然低下來,“我抱蘇慧時都在想,若你在我懷裡該多好。可等你真在我懷裡時——”他自嘲地笑,“我卻怕了,怕你眼裡的失望,怕你看見我藏在袖口的毒酒。”
敖景安的眼神驟然冷下來,卻被姜雲禾輕輕按住。她知道,他說的是那年中秋宴,陳有意曾在她酒盞裡下過“七日散”,卻在最後一刻打翻酒杯,說“歆歆,這酒太苦”。
“我從未怪過你。”她輕聲說,指尖撫過小腹,“慧娘臨終前說,你替她換過藥,為她描過眉。其實你……”
“其實我隻是在她身上找你的影子。”陳有意打斷她,目光落在敖景安身上,“直到看見你們在黑風峽生死與共,我才明白,愛不是占有,是放手。”
敖景安忽然伸手将她護在身後,這個下意識的動作讓陳有意眼底掠過一絲痛楚。
他望向遠處的長安城,宮牆上的琉璃瓦在陽光下泛着冷光,像極了他第一次領兵出征時,看見的北疆冰川。
“流放嶺南的路,要過梅嶺。”他忽然說,“那裡的梅花很盛,像極了堯城的桃花。”
姜雲禾想起他曾答應帶她去西北看胡楊,鼻尖忽然發酸。
陳有意望着她泛紅的眼眶,忽然輕笑:“别哭,我早該知道,你這樣的女子,唯有阿黎能護你周全。”
囚車的輪子開始轉動,老槐樹的影子在他臉上晃過。她伸手從袖中摸出個油紙包,裡面是糖炒栗子:“路上吃,暖些。”
陳有意接過時,指尖觸到她掌心的薄繭,那是為敖景安縫補铠甲留下的。原來從始至終,她都是這樣的人,溫柔而堅韌,讓他愛而不得,卻又無法恨。
“歆歆,”囚車轉過街角時,他忽然喊她的乳名,“替我去看看慧娘,告訴她……”他頓住,喉結滾動,“告訴她,慧娘是這世上最勇敢的姑娘。”
姜雲禾點頭,看見他擡手抹去眼角的淚。
敖景安的披風掃過她腳邊,他忽然開口:“嶺南多瘴氣,我讓人備了避毒丸。”陳有意擡頭,撞上他眼中的複雜——有敵意,有釋然。
“謝了。”他說,聲音裡帶着難得的誠懇。
敖景安攬着姜雲禾轉身,馬蹄聲漸遠,唯有老槐樹的新芽還在風中輕顫,像極了一場未說完的告别。
朱雀門外,黃沙漫天。
姜雲禾望着囚車消失在視野裡,忽然想起陳有意曾說“願你一生平安喜樂”,如今,這話要還給說這話的人了。
敖景安替她攏緊披風,指尖撫過她耳垂:“回去吧,念禾該餓了。”
她點頭,摸着小腹輕聲說:“念禾,以後要記得,這世上有個陳叔叔,曾用盡全力愛過你的母親。”
敖景安低頭吻她發頂,遠處的駝鈴聲傳來,驚起幾隻歸鳥。
他知道,有些過往終将被風沙掩埋,而他們的未來,正帶着春日的溫暖,向他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