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也是外來者，神和神子卻沒有殺死他。為什麼？因為某些機制？因為他還有利用價值？
“外來者的定義是什麼？能肯定的是，并不隻是‘來自外面的人’。”
紅色眼睛的異端神，那個通體純黑的盤羊像擊中了他。
斯圖爾特曾被指認與那物有關，哦，原來。
“神在針對那家夥和那家夥的教徒，那為何會和探險隊搭上關系？每一個外來的人都被默認是教徒嗎？看來也不是。”
但是從結果來看，一箭雙雕：用邪教徒的名義殺死了來自外面的人。
“還有一個疑點，既然神能引雷，引天火，那麼為什麼要獨留斯圖爾特一個。”
強烈到令人目眩的光束，記憶裡斯圖爾特大笑着的樣子定格了。
嗯，或許因為斯圖爾特需要被神子殺死。
那麼…
“神其實是被限制的，而神子，就是他的鑰匙。”
他咬緊了牙齒。
那麼現在，他的處境就很明顯了。
被神與神子玩弄于股掌，沒有死去隻是因為還有利用價值。
如果他沒有利用價值了呢，那麼等待他的……
“是死亡。”
記憶裡上一秒還在笑着的斯圖爾特已經化為了碳塊。
脊骨生寒，身體顫動，他止住步子，本能的恐懼将他籠罩在陰影下。樹木環合，将他圍困在其中，他扶住胸膛，壓抑着突發驚恐而帶來的嘔吐感。
瘋了吧，他怎麼會相信虛無缥缈的東西會要了他的命！他竟然因為這種事害怕！
他不能死。
神和神子是一體的。所以，想要活下去…
“殺神子，再殺神。”
深林之中，拔起的樹木遮天蔽日，漆黑的夜将他吞噬，隻有一雙銀色的眼睛，銳器般明亮。他已經做好了決定。
埃列站定在林間，手托着下巴，盤算了起來，樹木的枝杈在他的身上搖晃。
另一陣極輕的雜音将他的思緒打斷，有些怪異的馬蹄聲從遠方傳過來，節奏有些耳熟。
“哒哒哒，哒哒哒。”
漸近，漸近，猶如幽靈敲響的鼓點。埃列微微挑了挑眉頭，用泥土掩蓋住附近殘留的腳印壓住了步子，潛藏在林間的灌木叢中。
聲音詭異地消失了，那些響馬并沒有靠近這裡，依然隻有樹葉的沙沙聲響着。
“如果是神管理着整個克瑞恩，‘保佑着’人們，為什麼南領地還會有響馬呢？難不成長着羊角的邪神比響馬的危害還大麼？”他背靠着灌叢思想着，之前見到的那些響馬，慘白的布匹，暗淡的火光，以及映着火光的刀槍戟斧，“他們已經走出很遠了……但是這裡依然有‘響馬’，他們好像遍布了整個南領地。”
“響馬的存在到底有什麼意義？一種潛規則嗎？神為何‘包庇’着他們？”
“響馬真的存在嗎？他們的存在，馬蹄聲，白布，似乎沒有靠近過，會否是一種神引導的幻象呢？用森林裡一些植物的汁液或者瘴氣達成的？”
也不對，他想到草叢中頭上還粘着樹葉子的拉穆特，當時他在換繃帶，證明響馬是真實存在的，并且可以造成傷害。
響馬是人，存在的人。
“神與神子的走狗嗎？有什麼證據嗎？不，沒有證據。”
但是最起碼肯定一點，如果他們的存在是神默許的，那麼就會是他計劃中的障礙。如果遇不到還好，如果遇到了…
“哒哒哒，哒哒哒。”馬蹄聲又響了起來，不過是從另一個方向傳過來的。
是響馬在附近繞圈嗎？巡邏？對了，在白塔那裡也是這樣，他們并沒有接近。
“響馬是神的衛兵。”埃列微張着嘴巴，喃喃道，一不留神竟出了聲，他猛地捂緊嘴巴，有意的晃動周圍的草叢，佯裝作有走獸掠過林間。
還是被發現了，被布包裹的馬蹄聲很輕，但是沒有逃過埃列的耳朵，他們偏轉了路線，在接近他。
埃列控制住身形，将匕首的刀鞘握在手心，留意着響馬的方位，在樹叢中無聲的潛行着。
響馬已經逼近了方才他躲藏的位置，他也停下了潛行，藏在陰影裡側身從灌木樹葉的縫隙看出去。
确實是響馬，熟悉的白布罩在他們的身上，面目也遮着，零星的火把不知用什麼材料點燃，火焰也是蒼白的，走在最前的響馬，領隊模樣，手裡拿着一把長槍，忽然向着他曾停駐的那片草叢刺去。
自然是刺了個空，其他的響馬面面相觑着，林間的風讓火把殘燭一般搖晃着，白馬和刀槍的影子也不安穩的晃動着。
那領頭的揮了揮手，向着周圍的草叢又刺了一下，埃列微微收了下颌，冷眼看着。
似乎認準了是野獸作祟，領頭的收了兵器，手擡起來，揮了揮，然後落在雙肩，提了提衣服。那是一個肩膀上常年帶着物件或者穿着高領服飾人常有的下意識動作，而那個領隊肩上并沒有任何東西啊…
埃列定睛看去，忽然覺得那個領隊的有點眼熟，雖然蒙着面，袍子也寬大，但是身形卻眼熟的很，像是不久前剛剛才見過。
正要一探究竟時，那個領隊察覺了他的視線，于是他收回視線，沉默地等待着。
那隊人馬卻向着他的方向近了，埃列用舌頭頂住上牙膛，将呼吸的頻率降到了最低。
忽然，一柄長槍自左肩之上紮出，距離下巴和頸動脈隻有寸餘。
埃列垂着眸子，凝視着槍尖上反射的微光，他看到自己模糊的影子，隻有粗疏的輪廓，并沒有五官的倒影，呼吸在銳利冰冷的槍尖上結着淡淡的白霧，倏忽便散去。
結霧，散去，結霧，散去。
他用雙手攥住了槍尖，肩臂的肌肉蓄足了力氣，一把将響馬的頭領扯進了草叢，翻身按在身下，匕首出鞘，被他高高舉起，夜幕裡猶如猛獸顯露的爪牙，直向那個意圖喊叫的喉嚨割去。
鮮血噴濺而出。
“哎！啊！”
寂靜之中，有人忽然喊叫了起來。
領隊忽然消失了，連人帶馬，竟沒有了一點蹤迹，發現的響馬指着領隊曾站立的地方，咿咿呀呀地叫喊着。
響馬面面相觑着，牽着缰繩正要退後。蒼白的火焰卻被風吹的熄滅了，光熄滅的瞬間一團黑影自草叢中沖出，以極快的速度沖撞而來，隊伍的馬匹受了驚，亂了陣腳，接連嘶鳴起來。
混亂之中，黑影竟隐沒了蹤迹，還沒等到響馬清醒過來，消失的頭馬鬼魅一般出現在了隊伍之前，擡起了前蹄，長長地嘶鳴着，發了狂似的向着隊伍沖撞而來。
響馬們受了驚吓調轉了馬頭，高聲嚷叫着，做鳥獸散去。
如閃電一般的銀光一閃，身後追逐他們的頭馬的脖頸猛地斷掉，甩落在地下，鮮血四濺出來，噴泉一樣噴濺在白布上，但是四蹄卻還沒停止，慣性地向着逃離的響馬疾馳着。
直到跟随着響馬隐沒在黑暗裡。
埃列自死去的頭馬腹部跳下來，壓低了帽檐，抹去了臉上了血迹，手裡提着頭顱。
蒙面的白布掉落了，借着動蕩的繁星，響馬的頭領顯露出真容。
灰白的面目，半面都是血迹的人頭，恐懼與驚吓将他的五官張成誇張的形狀，還有死不瞑目的怨憤。
原來如此，是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