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走的人停下了腳步,但是猶豫地看着江彥的刀。另有一人說:“看這個人帶着刀,後面那位眉清目秀,出手又闊綽,怕是世族中人,咱們怎麼惹得起?”
江彥拔出刀來,喝道:“你們休要生事,否則别怪我刀下無情。”
端木舒更後退了一步。
隊伍後面有個人忽然擡起胳膊一揮:“我們這麼多人,橫豎是個死,跟他們拼了!”
那群人互相看看,四周一時寂靜,忽然,吼聲驟起,流民們一擁而上。
端木舒聽見一聲慘叫,有人被江彥的刀砍中,但畢竟距離太近,江彥一瞬之間哪裡應付得了這麼多人,揮刀之間,有幾個人已經吊到了他身上,攀住了他的胳膊,絞住了他的腿。
有人沖着馬匹奔了過去,端木舒急去阻攔,卻一下被撞倒在地,她剛想起身,就又被一人撲倒。
撲上來的人用膝蓋将她緊緊壓在地上,眼睛裡閃着躍動的篝火,像餓狼一樣兇狠:“對不住了小娘子!你的好心,曲諾木峨會賞賜你的!”
脖頸被狠狠鉗住,端木舒用手去掰,但這骨瘦如柴的男人竟然還有這樣的力氣,一雙枯枝似的手如鐵爪般冷硬,任憑她如何掙紮,都死死地箍在她項上。
呼吸被疼痛堵死在咽喉,腦袋好像要炸裂了,眼前黑花一片,全世界都凄厲地嗡鳴起來。
借着殘存的意識,端木舒顫抖着手探到腰後摸索,從袍下艱難地拔出防身的小匕首。眼睛已經實在看不清楚,她雙眸一閉,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胡亂地刺了出去。
咽喉上的桎梏忽然就松開了,清冷的空氣猛地湧入肺裡,讓端木舒止不住地嗆咳起來,然後她才感到握着匕首的手掌中滑膩一片,溫熱的液體順着掌緣流進袖口。
壓在她身上的男人用手捂着頸側,眼睛瞪得幾乎要脫眶而出,嘴裡咿咿啊啊地發出不成話的慘聲。
然後一聲刀刃劈開脊背的悚人之聲,男人忽然翻滾到了一旁,仰面躺在地上抽搐。
是江彥将人一腳踢翻,朝端木舒伸手:“少君!”
端木舒借力從地上站起來,但站立不穩,隻能攀着江彥的胳膊大口喘息。
四周隻剩下幾人還站着,他們看着江彥的刀,眼中滿是恐懼,步履艱難地向後退。
江彥的刀光比火光更紅,血還在順着他的刀尖滴入泥地裡。他把刀一揚,說:“滾。”
那幾人立刻轉身,慌不擇路地四散進了夜色裡。
地上有個人也爬了起來,捂着胳膊的斷口,踉跄着想要追上同伴們,但是沒跑幾步,又一頭栽倒在地上,再沒有動彈。
端木舒終于平複了呼吸,她擡了擡手,發現自己的手指仍然僵硬地緊緊握着匕首。手上全是血,那種溫熱滑膩的感覺仍在記憶裡,但此刻被風一吹,手上又涼又繃澀,血腥味在呼吸間充塞了她的鼻腔,連喉頭都是腥甜。
端木舒抑制住将匕首一把丢開的沖動,她強作鎮定地掏出絹帕,在上面擦幹淨刀刃和手,然後把匕首重新收回鞘中。
江彥抖了抖手腕,甩幹刀上的血,又将刀身在衣服下擺上正反蹭了兩下,也收刀歸鞘。
他環顧了一眼,然後道:“少君,換個地方吧。這裡見了血,怕會引來猛獸,血腥味太重,馬也不安。”
端木舒低頭看去,地上橫七豎八地躺着人和斷肢,但連一聲呻吟都已沒有。
這些流民連日饑勞,已是苟延殘喘,現在耗盡了最後的力氣,生命随着鮮血,轉眼便流逝了。
也許原本像江彥說的,他們再等一等,說不定會有轉機的。但現在沒有了,一切都就此結束了。
端木舒又看向那個先前掐着她的脖子,想要緻她于死地的男人。那人仰面躺在那裡,篝火仍然映在他的眼裡,但此時他的面容如此平靜,隻是空洞地望着頭頂的星空。
他現在大約已經見到了曲諾木峨。
曲諾木峨會懲罰他的惡意嗎?
不,曲諾木峨不會的。端木舒回答自己。
是她大搖大擺地,把食物展露到了這些餓極了的人面前,卻又不能滿足他們空空如也的饑腸。
而他們,隻不過是為自己和親人的生命,做了注定失敗的最後一搏。
她的“好心”無疑種出了一枚苦果,但吞下這枚苦果的,卻并不是她。
江彥已經将馬牽了過來:“少君,走嗎?”
端木舒擡起頭,不再去看地上的狼藉:“走吧。”
長夜漫漫,但端木舒希望這夜能快點結束,黎明能快點到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這裡,重新邁上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