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瓦斂目,道:“葛章歸降,願為晉國之郡,望晉伯開放葛章與南二郡之間的關隘,使我子民自如來去。三年之内,無論他們決定落足于晉國何地,盡數編戶入籍,從此不分你我,皆為晉人。”
“開放隘口,讓葛章人散入我晉國諸郡?”國君瞟了一眼文季,大約是在猜想編戶入籍的主意是否真出自葛章王。然後他又看向火瓦:“如何保證,不會有人生亂?”
“大王以命為證,以表意誠,葛章人盡知大王良苦用心,定不會辜負。”火瓦帶着他那古怪的葛章口音,把與他粗犷蠻野的外表格格不入的話說得恭順有禮。
國君語中不屑:“葛章王頭顱都裝在匣中了,一個死人的誠意,能保證得了什麼?”
火瓦身側的手捏緊成拳,顯然強壓着怒意:“三年之内,我等會為晉伯盡繪遠岚山的地形礦脈,并将葛章的冶煉術、在平陵所牧馬種及育養之術盡數授與晉人。晉伯可遣文氏督轄此事。”他頓了一頓,道:“此外,願将大王唯一血脈,公主烏揚姑夏留在繁城。”
烏揚氏向來子息單薄,隻是奇迹般不絕如線,如今按葛章的繼承之法,阿雀已是葛章人的新主君,自然是至重的人質。
國君拂袖:“晉國大族不止文氏一姓,由誰督轄,孤自有定奪。”
這話裡的意思,是認可了葛章獻降的條件。
但火瓦仰頭不退:“大王與文氏少主成誓,小人不敢有違。”
端木舒感到國君淩厲的眼風又掃過來,然後他說:“此事孤與諸卿再議。”
火瓦跪下行禮:“小人謹候晉伯決斷。”
國君擡擡手,将目光落在坐在自己對面,縮成一團還在啜泣的阿雀身上,命內侍:“把公主帶去遠岚殿,交予小君安置。”
內侍剛領了命,伸開手臂要去将阿雀從地上撈起來,阿雀卻一下跳起來,抱着木匣就跑下階去,躲在火瓦身後,拽緊了他的衣擺,沖着端木舒大喊:“騙子,大騙子!我才不要留在這裡,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內侍被吓得不輕,追過去的步伐中都滿是慌張,雖然阿雀年紀小,但這樣在朱雀殿上胡鬧,也未免太不像話。
但國君竟然歎了口氣:“罷了,還是暫且不要去遠岚殿攪擾了。”他說着瞥一眼端木舒:“公主是你帶來繁城的?”
端木舒低頭:“回君上,是。”
“那公主就先去左尹府上暫住一陣吧。”
端木舒有些猶疑地擡起頭。她可以走了?
她轉頭朝文季看了一眼,文季幾不可察地朝她點了一下頭,似乎是讓她放心。
內侍在旁催促道:“姝君還不快退下,帶公主回府?”
端木舒隻能邁步走到大殿中央:“謝君上,小女告退。”
內侍引着她與抱着阿雀的火瓦出了殿門,阿雀終于在火瓦懷中把腦袋擡起來,看了她一眼:“我要回家。”
端木舒歎氣:“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帶你回家,但是……”
“但是你不敢不聽那個君上的話是不是?”阿雀把懷裡的木匣又抱緊了些:“我還以為你是什麼都能做的大人。”
端木舒無言以對。
這兩個月下來,她也以為自己長大了,可以力排萬難。
但到了朱雀殿上,她卻變成了萬鈞之下的一隻小螞蟻,國君揮揮手,就有無數種法子可以壓死她。
也許她最好還是退回去,老老實實坐回她在府宅後園裡的那一方坐席,否則光是“移風易俗”這一條,就夠她受的。
正要下階去,遠遠有一群人匆匆朝大殿過來,內侍眼尖,忙拽着他們避到一旁,低聲囑咐他們低頭行禮:“是小君!”
隊伍很快便行到了殿前,走在最前頭的正是夫人郦氏,她竟然不待通傳,快步徑直邁入殿中去了。
夫人出身越國公族,最是講究禮法,卻不管不顧,匆忙跑來前廷不避外臣。
也不知榕林行館之中情形如何了。
想到行館中的那位公主,端木舒心中愈發惴惴。
她低着頭正要提步,卻發現前頭的內侍沒有動,隻聽他顫抖着開口:“那,那是什麼!”
端木舒茫然地擡起頭,看內侍昂首而望,伸手遠指。順着內侍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南方的天際正升起滾滾濃煙。
那正是榕林行館的方位。
朱雀殿内傳來女人們一片混亂的驚叫:“小君!小君!”
而殿上的君候怒吼道:“傳醫官!快傳醫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