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斐看着火瓦離去的背影,問文季:“你是怎麼跟這些野人打交道的?聽說他們認準了你,死心眼的很。”
文季的聲音比方才少了些謙恭,透出冷淡:“葛章人雖仍居山林,但并非野人。”
“啧。”甯斐輕飄飄看文季一眼,不再同他說什麼,信步走到端木舒的籠舍前。
端木舒剛低下頭要行禮,還未來得及開口問安,就聽見甯斐說:“你非要出宮,還以為你在宮外多逍遙,怎麼逍遙到這裡來了?”
這是還記着當日迫他放她出宮的不快。
對這位公子的心性,端木舒隻有暗自歎氣:“公子纡尊降貴,就為了來看一看小女的笑話?”
“閑來無趣,有笑話看也是好的。”
端木舒道:“能博公子一笑,是小女的榮幸。”
甯斐笑着眨眼:“姐姐可知道,這裡從前關着誰?”
端木舒不語。
她不開口,甯斐也沒讓自己的話頭落地,自顧自伸出手指點點文季那邊:“公子旭。”又點向端木舒這間:“公子晚。”他臉上笑意更甚:“你們剛好住進我兩位叔父的故居,同他們很有緣呐。”
這兩位公子在國君繼位後,先被拘禁,而後被流放,之後都莫名暴死。
端木舒垂眸:“不敢與兩位公子相提并論。”
“姐姐謙虛了,我那兩個叔父若能将君父惹怒至此,也就不用跑去南郡受一番罪了。”尖利的小虎牙在他言語間映着火光隐現:“直接在此處了結,大家都落得痛快,姐姐說是不是?”
這話暗含恐吓,端木舒拿不準甯斐是否有什麼深意,隻說:“小女雖智淺無謀,卻絕無犯上之心。恕小女不能答公子所問。”
甯斐收了笑:“姐姐遠走一遭,回來同我又生疏了。先前在宮裡直言相谏的氣性哪裡去了?拿出那日在牧婵面前的演技,掉兩滴眼淚也好呀,說不定我看着有趣,放你出去呢?”甯斐說話間,瞥了一眼旁邊的文季。
端木舒揣摩着,看甯斐的樣子,不像是真帶了君上的雷霆旨意來,心中暗暗松了口氣。
不過說到掉眼淚,她仔細地打量了一下甯斐。此時他的眉眼之間雖浮着一層不滿的陰郁,但似乎并無悲傷之意。
端木舒試問:“敢問公子,公主可還好?”
甯斐面色不變:“你問哪位公主?”
“小女問的是,榕林行館。”
“這你出去了就知道了。”
“出去?”
甯斐撇撇嘴:“你不是從葛章也帶回一個小公主麼?這兩天在宮裡,整日鬧騰不休,比牧婵當初還要煩人。還得讓你進宮去收拾你帶來的這個麻煩。”
“所以公子是來帶我入宮的?”
甯斐又笑開了:“不是,我是趁你還沒出來,趕着來瞧瞧你的狼狽相的。”
一個寺人低頭躬身走過來:“公子,此處不可久留。”
甯斐擺擺手:“正好我也看夠了。”他說着轉身擡步就走。
走了兩步,突然停下來,指着文季道:“餓他兩天。”
旁邊的籠吏猶豫着:“這……”
甯斐語氣随意,毫不把籠吏的為難放在眼裡:“餓兩天又不會死人。”
端木舒忍不住攀住栅柱問:“為什麼?”
“我不喜歡他。”甯斐回過頭,上下看了端木舒兩眼,頗為贊許地點了點頭:“還有,你現在的樣子,也讓我覺得很有意思。”
甯斐離去時心情不錯,哼着小調,腳步輕快地消失在長巷中。
而後風定住,火炬重歸平靜。
端木舒喚一聲:“文季?”
“無妨。”文季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聽起來有些無奈:“從前在隼衛中也見過這位公子幾次,知道他年紀雖小,卻并不易與。不過今日見來,似乎……”
端木舒知道文季沒說出的意思,歎氣:“君上特地為他迎來沣國公主,立為世子隻是早晚。”
“世子啊。”文季句尾也化作歎息。
兩人都沉默了。
端木舒打起精神:“我看公子的樣子,或許公主已經脫險,等我出去了——”
丁零當啷的聲音傳來,端木舒住了口。
來的是籠吏,身後跟着個小寺人。籠吏取下腰間的大串鑰匙,替端木舒打開了門,低頭讓到一邊:“姝君請吧。
端木舒走過文季的籠室,忍不住停住腳步。
文季的臉在木栅後落着深重的陰影,輪廓浸在昏暗中。見端木舒站住,他說:“阿舒入宮去,還是以自己安危為先。”
端木舒知道文季說的是對的,她現在自身難保,應該先熬過這一時。
但她忍不住走近木栅,伸手扶上木柱:“可是你……”
文季也湊過來,明滅的火光拂去他臉上的暗影,神色柔和,眼神安靜:“别擔心,火瓦一定會讓我見到君上的,我會想辦法救自己。”
端木舒咬咬唇:“你有把握嗎?”
文季短暫地靜了一下,然後他說:“我答應過你,會再去看阿泱的,不是嗎?”
到了君上面前,能否扭轉困局,端木舒知道文季也無法說得準。
但她還是點點頭,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