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行燈在夜空中悠然升起,躍動的火光從絹紗中透出,映亮了盤舞其上的朱雀,那耀眼的神鳥正展翼引吭。
但神鳥并未高鳴,它隻同逝者的靈魂一樣沉默,沉默着飛向夜空。
端木舒帶着阿雀站在林木的陰影中,阿雀倚在端木舒的裙邊,擡頭看了半晌,說:“還挺漂亮的。”
肉乎乎的小手抓住了端木舒的手:“人真的能乘着燈,回到曲諾木峨的身邊嗎?”
夜空如此深遠而寂靜,星塵漫布,傳說曲諾木峨将她的光輝分給高潔的靈魂,讓它們在黑暗中閃耀。
端木舒看着那滿天星鬥:“也許吧,至少升燈的人在心裡是這樣祈禱的。”
阿雀松開端木舒,她并攏手指,兩手指尖相觸,立在前額,輕輕禱祝,朝天空張開雙臂。
然後她放下手臂,對端木舒說:“我也替這位公主姐姐祈禱了,我是金烏,曲諾木峨會聽見的。”
端木舒想到那被困在鳥籠般的小亭中的少女,點頭:“嗯。”
燈火從高台上順着階梯向下流淌,照着影影幢幢的人群向台下走來。
端木舒拉起阿雀,打算在樹影下偷偷轉回林蔭道上離開。
就在她轉身時,遠遠響起一片驚呼,阿雀的步子拽不動,問:“那是什麼東西?”
四周一片刀戟之聲,端木舒回過頭,一個人截在了君候面前。
“君父!君父!”那個身影撲在國君的腳前。
原來是綏平君甯燮。
國君伸手止住周圍的隼衛,喝道:“讓你閉門思過,你怎麼還敢跑到這裡來生事?”
綏平君做了什麼,要閉門思過?
端木舒忽然想起他同文芷的婚事,猜想大約與這有關。文耀反叛,也不知文芷身在何處,處境如何。
“君父!”那邊甯燮仰頭扯着嗓子哀求道:“君父您就饒了兒臣吧!”
“住口!”國君一拂袖,但沒有繼續發作,而是先回頭看了一眼:“甯斐,你先退下。”
甯斐從國君身後閃出來,垂着頭道:“是,君父,母親,”又飛快地朝甯燮偏了下:“兄長。阿斐告退了。”
待甯斐的身影走遠,國君語中又燃起怒火:“你可還記得自己是位兄長?你所作所為,可對得起這一聲兄長?”
甯燮似乎全然聽不進這些,他又低伏至地,急切道:“君父明鑒,兒臣殺文芷隻是為表對君父的忠心!絕沒有想要害阿韻啊!”
端木舒聞言一驚,甯燮殺了文芷?看這意思,似乎還是在文耀控制榕林行館的時候。
夫人原本就泣不成聲,此時捂着胸口,質問近乎凄厲:“你分明知道那時候韻兒正被文耀挾持,你還說沒有想害韻兒?”
“是兒臣糊塗,受了小人挑唆。”甯燮說着,用手胡亂地指着遠處:“那賤仆已經自盡了,一定是有人指使,要陷害兒臣!”
“混賬!事到如今,還在推脫?”國君橫眉罵過,朝旁喝道:“還不快來人,把綏平君拖走!”
宮人們上前來,架住甯燮的胳膊把他拉開,但甯燮奮力掙脫:“君父!兒臣雖殺了文芷,但卻沒想那時就讓文耀知曉啊!文芷的腦袋,”他跪行兩步,上前抱住國君的腿:“文芷的腦袋怎麼就被扔進了榕林行館,兒臣是真的不知啊!”
夫人的臉色蒼白,倒在侍女身上幾乎要暈厥過去。
“連自己府中都管束不好,還有臉聲張,不成器的東西!”國君一腳将兒子踹翻:“還不快拖走!”
這一番聽下來,端木舒大約也拼湊出了這件事的原委,心下不禁戚戚。原來在這一番争鬥中無辜受戮的,不僅僅是甯韻,還有文芷。
君上有意鏟除文耀,卻将文芷指給綏平君,如今想來,或許隻是試煉兒子的手段,文芷的命運,早已注定了。
那邊綏平君已經被宮人們架着走遠,但聲嘶力竭的“君父”還在一聲聲傳來。國君負手而立,鐵青着臉色看着綏平君遠去的方向,夫人似乎已經脫力,幾乎整個人癱軟在身邊侍女的身上。
“真丢人,阿雀做錯了事,也不會這樣大哭大喊地求饒。”阿雀稚嫩的聲音都夾了鄙夷:“晉國怎麼有這麼沒用的男人?”
阿雀話雖直,但也沒有說錯。綏平君性子輕率急躁,惶惶不安之下,做出如此愚蠢之舉,無論君上本意如何,現下也該是大失所望了。
端木舒低下頭,豎起手指在唇邊:“噓,你忘了我怎麼和你說的?”
阿雀扁扁嘴:“不能對這裡的人評頭論足。不過,這麼沒用的人,我們也惹不起?”
端木舒輕聲:“那是綏平君,君上的兒子,公子斐的兄長。”
阿雀“哦”一聲:“原來綏平君就是他呀。”
端木舒對阿雀的反應有些意外:“阿雀也知道綏平君?”
阿雀點頭:“聽毒蛇說起過這個人。”她說着,指指遠處的林苑:“阿雀剛來的時候,一個人躲在那裡,聽到有人跟毒蛇說,綏平君那邊的事情辦好了什麼的……偷偷摸摸,一定沒幹好事!”阿雀又看向甯燮被拖走的方向:“我看這個綏平君,腦子不大靈光的樣子,被毒蛇咬也是難免的。”
甯斐在綏平君那裡做了什麼?端木舒心中有些不妙,趕緊又做個噤聲的手勢:“這件事可不能再提了。”想了想,又補上一句:“也不能再說什麼毒蛇了。”
阿雀嘟囔:“本來就是條收着毒牙的蛇嘛。”
“我還不知,我近日得了這麼個雅号。”
涼涼的一句毫無征兆地在身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