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燭火盡滅,唯有火盆裡的炭火燒的通紅,給冷寂的寝宮裡提供暖意。
紗簾之後的四方床上,顧時安悄無聲息睜開眼。
他蹙起眉頭坐起來,單薄的裡衣松垮垮的,露出胸口大片的肌膚,他披散着發,發絲蹭在胸口,有些發癢。
偏殿離這裡不遠,那裡此刻熱鬧得很,樂師演奏,美人獻舞,嬉笑嗔怒聲接二連三的傳來,還夾雜着古怪的喘息聲和呻吟聲。
太聒噪。
想殺人。
他曲起膝蓋,伸手捂住耳朵,試圖将雜音隔絕在外,奈何那聲音如同鬼魅一樣纏着他,不容忽視,擺脫不開。
眼底的殺意漸漸浮現,他猩紅着眼,頃刻間掀開被褥,赤足行走于寝宮之内。
地闆冰涼如鐵,冷意從足底蔓延而上,帶着怒火的急迫腳步忽地放慢。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這是他第一個收到的指令。
他煩躁又憤怒,恍如牢籠裡的困獸般在寝宮裡來回踱步。
夜裡涼,他隻穿了一單薄的裡衣,冷意滲入四肢,伴随着手腳冰涼,眼底的殺意也漸漸消弭,隻剩下最初的疲倦。
長夜漫漫,夜不能寐。
他靠着窗坐下,目光掠過那些白日抄寫過的弟子規。
他忽然想到了她。
她睡了嗎?
會做夢嗎?
古怪的情緒在胸腔裡橫沖直撞,他不讨厭這種感覺,隻是覺得心口發癢發燙。
像是一個小小的綠芽在這副空蕩蕩的軀殼裡漸漸生根發芽。
他忽然萌生出一種荒唐的想法。
他有些,想見她。
可是你若是要問他緣由,他一定什麼也說不出。
他隻是莫名其妙的,毫無征兆的,想見她。
他重新起身,緩緩走到門後。
宮門緊閉,不得外出。
他的神色變得糾結,他從來沒有主動出過門,外面對他來說充滿新鮮,也充滿不可掌控感。
樓冥知道自己偷跑出去,會很生氣。
不可以。
他闆着一張冷冰冰的臉,在心裡對自己說。
*
扶桑拿着随手折斷的樹枝,挑動火堆裡的木頭塊,火勢轟然變大。
她離得近,感受着熱烘烘的暖意漸漸驅散寒意。
深色羅裳,玉竹盤發,她卷起衣袖,拿着用木簽穿過的兔腿,放在火上炙烤。
兔腿用烈酒和佐料腌制,為了腌入味,她特意給它劃了幾刀,又淋了油,此刻放火上一烤,滋滋作響。
顧時安吃的東西固定沒有花樣,她也同樣,日子一久,見到那些東西就犯惡心,好在她獲得不少特權,也能随着自己的心意擺弄餐食。
更深露重,她拎着小凳子坐在火堆旁,渾身暖和舒展。
“吱呀——”
有人推開院門。
火焰被風鼓動着,火星子随着冷風旋轉上升。
扶桑微微避開身,擡頭望過去,來人腳步如同鬼魅行動一樣輕盈無聲,是個少年身形。
人漸漸走近了,火焰映出他面無表情的側臉,像死氣沉沉的石像。
扶桑眼底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歸于一片平靜,她起身從屋裡又拿出一個矮凳,放在火堆旁。
她沒有詢問他為何到場,而是非常熟絡地說道:“殿下要坐下烤火嗎?”
惜字如金的少年老老實實地在她身側坐下。
他雖然還是少年,但體型高瘦,塊頭還是比體格嬌小的扶桑大一些,此刻蜷縮着身子坐在小小的矮凳上,場面有些滑稽。
扶桑錯開視線,盯着燃燒的火堆上,若有所思道:“翠熒族的人,會在天氣好的夜晚燃起篝火,大家會聚集在一起跳舞,唱着調子古怪的歌。”
顧時安下意識望向火堆,隔着紅色火焰,他無法想象那是多麼盛大熱鬧的場景。
“我沒有見過。”他垂下眼眸。
扶桑道:“殿下沒有見過的,還有很多。”
她頓了頓,又道:“如果有機會,殿下想去看看嗎?”
“不想。”他不假思索地給出答案。
扶桑并不意外,她眼裡盛滿了淺淺的笑意,這讓她的面容變得很柔和。
火上炙烤的兔腿已經熟了,兔皮變成了誘人的焦黃色,滋滋冒油,香味鑽入鼻腔,讓人分泌口水。
扶桑順手遞給他,問道:“嘗嘗?”
顧時安沒動,扶桑也不喪氣,對他擡擡下巴,繼續誘惑道:“好吃的。”
他盯着色澤誘人的兔腿,猶豫着沉默着。
他不該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