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買了許多花。
水仙清新淡雅,山茶花沁人心脾,姬小菊小巧漂亮,給略微荒蕪的庭院添了幾抹生氣,光是瞧着就賞心悅目。
顧時安看不見,扶桑就引導他去摸去聞,慢慢地也能從中得到一些樂趣。
轉眼又是幾日,他的眼睛終于痊愈,那一天,正好有白菜的嫩芽從地底下鑽出來,得見天日。
嫩綠,小的像芝麻,頂端長出兩片小小的葉子,在松軟的黑土壤上,乍一看又像密密麻麻的繁星。
顧時安蹲下身,手指輕輕一碰,那嫩芽就傾斜着,露出白綠色的芽莖。
他歪着頭,沒忍住順手拽了一下,嫩芽連帶着白色的根部輕而易舉脫離了土壤。
扶桑在一旁故意嚴肅道:“壞了,我們要少吃一個大白菜了。”
這些日子,經過耳濡目染的教導,顧時安明白,糧食是很重要的東西。
他試圖把它重新塞進土壤,卻不料一莽撞,那脆弱的細芽攔腰斷開,變成兩半。
救無可救。
扶桑沒忍住笑起來,安慰道:“沒關系,放在那裡吧,别再拔了就行。”
今日萬裡無雲,陽光很好,曬得人頭腦發沉,昏昏欲睡。
扶桑剛吃完午飯,正是困意上頭的時候,她眯着眼走到他身邊,提醒道:“我買了幾本書放在桌上,你閑來無事可以看看,不要亂跑。”
顧時安點頭:“知道了。”
他最近愈發聽話,好幾次跟着扶桑外出都安分守己,沒有暴走傷人。
扶桑午睡前,特意隔着窗戶觀察,見他果真安安靜靜地坐在院中看書練字,這才放心入睡。
顧時安鋪紙執筆,挺拔如松,他做事時總是專心緻志,沉浸其中,好似天地隻他一人。
“啪嗒”
“啪嗒”
院牆旁的棗樹生枝繁葉茂,縱橫交錯的枝葉中,墜着沉甸甸的泛着深紅的甜棗。
今日無風,棗樹卻無端搖晃,枝葉呼啦啦地作響,大顆大顆的甜棗像急促雨點般砸落。
顧時安蹙眉,起身走出院門。
一牆之外,站了個又矮又胖的小孩,像個矮冬瓜似的。
戴着老虎小帽,穿着藍色小襖,胳膊處打着補丁,斜挎着用麻繩系着的布包。
嘴裡咬着一顆棗,手裡拿着塊石頭,石頭上綁着黑繩,黑繩繞過棗樹的枝條,他兩手一起往下拽着,枝條也往下彎曲,上面的青棗也跟着搖搖晃晃。
不費吹灰之力就将青棗取下,是個很聰明的孩子。
他很快發現顧時安,葡萄般黑亮的眼睛眨呀眨。
似乎第一次見到這麼好看的大哥哥,他的目光驚喜又好奇,歪着腦袋脆生生地問道:“你是誰呀?”
顧時安不語,目光落在地上掉落的青棗上,微微皺起眉頭,面色稍冷。
他厭惡别人染指他的東西,縱使棗樹上果實累累,吃也吃不完,但怪物甯願青棗壞掉發爛,也不願分享給他人,這是一種近乎偏執的霸占欲。
他讨厭這個小孩。
或許是他的模樣實在驚豔,哪怕闆着臉,小孩依舊癡癡地望着,好半晌才回過神,彎着腰把掉落地上的青棗撿起來,塞進布包裡,不一會兒就将小小的布包塞得鼓囊囊的,沉得往下墜。
怪物的目光如有實質,小孩有些不好意思,他摸出一個個頭最大的青棗,在小襖上蹭掉髒灰,眼巴巴地遞過來,“你要吃嗎?”
那副架勢,像是在逗路邊可憐兮兮的小狗。
怪物當即黑了臉,語氣生硬道:“你在偷東西。”
偷?
小孩被這個字眼吓了一跳:“你怎麼胡說呀?”
顧時安道:“這是我的棗樹。”
小孩望了望他身後敞開的院門,似乎深受打擊般,瞪圓了眼:“你在這裡住?”
怪物不急不慢地“嗯”了一聲,他微微擡起些下巴,俯視着眼前還沒他腰高的三歲稚童,有些說不明道不明的驕傲自滿。
可能世上有理的人都是這樣狂妄吧,怪物心想。
見狀,小孩被吓住似的,小臉煞白,他急匆匆地把斜挎的小包取下,遞到怪物面前,結結巴巴地道歉:“我……我不知道這裡有人住……不是有意要偷你家的棗的,我錯了……”
他認錯态度良好,若是一般人,定然不會跟一個三歲稚童計較,若是好心人,或許一笑而過,還會把這些甜棗送給他嘗嘗。
奈何顧時安不懂這些彎彎繞繞的大道理,他的心性,跟未經教化的野獸并無區别,幼稚,懵懂。
“不原諒。”他說。
小孩吓得眼眶濕潤,眼淚汪汪地:“你,你要告訴我爹嗎?他會打爛我屁股的……”
顧時安沒有告狀的習慣。
他向來都是親自動手,懲戒那些犯錯的人。
或割舌,或砍手,或斷腿。
那些人會發出凄厲的慘叫,往往不堪折磨自戕而死。
怪物面色陰沉,看起來像是在耐心思考,可眼眸猩紅,卻暴露出他内心對殺戮的渴求。
骨子裡沉寂的血液漸漸變得滾燙、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