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鯉娘氣得雙手發顫，忙讓人制住展應溪的雙臂，沖上來就要給她一巴掌。

沒想到展應溪事先便做好了準備，用手中披帛勒住左側丫鬟的脖頸，腳則往桌底一勾，顯露出那兩把被外衣包裹住的短刀。

紅樓的丫鬟身無武功，很快便被勒暈了過去。

展應溪用腳将短刀挑起，伸手接住，接着用刀柄敲暈了另一個手足無措的丫鬟。

杜鯉娘重重呼吸，向後退了人半步，作出架勢：“還是個會武的，正好！今日你若是願意，便高高興興下去，若是不願意，老娘便綁着你下去。”

她急急大喊：“快來人啊！有姑娘要跑！”

“想讓我順從你的意願？”展應溪将短刀的刀身在衣衫上蹭淨，擡起眼，緩慢道，“做夢。”

對上展應溪的目光，杜鯉娘愣住，不知為何，她從未見過野豹，可這一刻她就覺得眼前是一雙豹子的眼睛。

沒有恐懼，全然是虎視眈眈。

入夜，丫鬟推開小窗幽進來添了茶，又灑了些水在小閣中那一池粉花上。她低頭撥花弄水時，小移眼瞳去注視席上的白衣男子。男子稍一挪眼，她又害羞地低下頭。

“江乾，今日浴佛盛會可又因你而堵住了路了。”錦衣男子執酒器抿唇一笑。

呂善顧露出一個謙遜的笑容，道：“知府大人說笑了，在下不過是個普通人，得了大家愛戴，應是大家賞在下的面子。”

柳鳴鹄“唉”了一聲，舉杯道：“都說了，私底下喚我叔父就好了。我與你父親是故交，年輕時相互扶持，若不是他，我怎會坐到今日的位置。”

呂善顧道：“江乾幼時身體孱弱，險些沒了性命。是叔父尋人将我送至濟林寺，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燈花一炸，柳鳴鹄提杯飲酒，執箸夾了塊酒紅的桂花糖藕細細嚼着，他眼中的呂善顧素衫玉冠，輕垂眼睑，在昏黃燈火下三分像父，卻五分似母。他不飲酒，隻一口一口輕呷着熱茶。

柳鳴鹄：“你父母隻得你一子，萬分憐惜，才求我尋路子送你去濟林寺。于你有養育之恩的那位方丈去歲圓寂，留下舍利子為你制成迦葉心，現如今那枚迦葉心可還在你身上？”

呂善顧擡起眼，聲音溫和：“迦葉心貴重，江乾不敢怠慢。師父便做主将其供奉在雁塔中。前些日子，來了一夥不知名的賊人夜潛雁塔，意圖盜竊什麼。”

柳鳴鹄緊張：“那他們可拿去了什麼？”

呂善顧吹去熱茶上的白氣，搖頭：“隻可惜，他們千挑萬選拿去的是一枚假的迦葉心。”

他複看向柳鳴鹄，作溫和一笑。

一枚迦葉心關系的可不僅僅是他呂善顧一人，觀陽門、紫峰，連帶眼前這位柳知府皆對其虎視眈眈。有主也罷，若是無主，恐怕天下半數人都沖着雁塔窺間伺隙。

那幾位不知名的賊人便是率先放出來探路的石頭。

呂善顧有心換了話題：“聽為最近紫峰上的練掌門找了叔父，為了紅樓之事？”

紫峰上的練氏乃是江陵的一大望族，手中長鞭曾随開國皇帝打過天下，因此雄踞江陵一方，就連柳鳴鹄這個知府都要給他們幾分面子。

說到紅樓，自古物極必反，商鋪酒樓若是做的太過成功必會因為壟斷而遭緻扼制，紅樓能有如今這般，在江陵莫此之甚，便是因為上頭紫峰的護佑。利益相牽，便也是命運相牽。

“紫峰因為在紅樓收益裡的抽成而不滿，”柳鳴鹄低頭飲酒，滿腹郁悶，“事實上，随着近幾年紅樓壯大，銀子賺得是盆滿缽滿，紫峰不滿也是應當的。換而言之，若是我，也想從中多賺一筆。”

他蹙眉：“隻是這紅樓身後似乎還有其他人。江湖上的事，我自不方便插手。惹惱了紫峰，若是身後之人沒有足夠的能力能與之抗衡，恐怕這紅樓就要成為黑樓了。”

由是呂善顧喝不得冷茶，故而茶壺始終上上下下爐子，壺底熏得焦黑。他擡手倒茶，滾燙的茶水裹着煙氣注入杯中，不動聲色道：“那叔父今日請江乾夜間于紅樓赴宴為之何呀？”

聞言對面的人提杯遮住了大半張臉，隻留雙低垂的眼睛，良久他盯着那扇朱頂紅花叢半擋的菱花琉璃格窗，壓低聲音道：“有人想知道紅樓的秘密，賬上大舉進賬，賬下又是多少數字。”

呂善顧很快明白，紅樓不願多分幾成利潤給紫峰，因此紫峰想要拿捏紅樓的把柄，思來想去，最合适的便是江陵知府柳鳴鹄。

他露出淺淡的笑容：“江乾不解，叔父與我都在小窗幽，紅樓豈會在眼下露出馬腳？”

“你不明白，叔父啊我已經盯了好多天。他們每至子時便會去河邊拖幾個麻袋，裡面盡是美貌的姑娘。”柳鳴鹄道。

他站起身，掏出方繡鶴帕子擦了擦手，“我隻你呂善顧是人中君子，溫其如玉，尋你來做個遮掩。”

言罷他留下一桌沒動幾筷子的菜和喝得隻剩個底兒的酒壺，施施然開門離開。

呂善顧歎了口氣，将筷子丢在白瓷盤旁。月上中天，江邊又是煙火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