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柟州城西三十裡,黑水河畔。
厲北離蹲在河灘上,指尖撚起一撮濕潤的泥土。河對岸的戈壁灘上,幾縷炊煙袅袅升起——那是西域"赤羯部"的遊哨營地。
冷千秋翻看着手中記錄,"這個月已經有七車糧食在運輸途中失蹤。"
喬明玉踢了踢河灘上深深的車轍印:"不是失蹤,他們是故意的。"他指向對岸幾處不自然的沙土翻動痕迹,"赤羯部的人過來拉走的,守軍連裝都不裝,車輪印直接通到河邊。"
厲北離眯起眼。河水湍急,但河床較淺,騎兵完全可以涉水而過。所謂的"匪患",不過是柟州邊軍和西域部族聯手做的戲。
"任煙辰參與了多少?"
"他?"喬明玉輕笑,"師兄怕是連贓物怎麼分成都一清二楚。"
冷千秋突然按住刀柄:"有人來了。"
河對岸的蘆葦叢中,三個披着羊皮襖的騎兵緩緩現身。為首的是個獨眼漢子,左耳挂着銅環——赤羯部戰士的标志。
"厲将軍!"獨眼漢子的官話帶着濃重口音,"我們族長請您過河喝酒!"
厲北離冷笑:"本官不與匪寇飲酒。"
"匪?"獨眼漢子大笑,"将軍誤會了!我們是正經商人,有通關文牒的!"說着真的掏出一卷蓋着柟州官印的文書。
冷千秋接過查驗,眉頭越皺越緊:"文書不假,但寫的是'藥材貿易'。"
"對啊!"獨眼漢子拍着馬背上的麻袋,"這都是治病救人的好藥!"
麻袋裂開一角,露出裡面金燦燦的麥粒。
喬明玉突然上前,笑眯眯地抓起一把麥子:"赤羯部的藥材真特别,磨碎了能蒸馍馍吧?"
獨眼漢子剛要說話,遠處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任煙辰單騎飛馳而來,破刀在腰間叮當作響。他勒馬停在兩撥人中間,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喲,這麼熱鬧?"
獨眼漢子立刻低頭行禮:"任将軍..."
"滾回去告訴秃發延。"任煙辰掏着耳朵,"再敢越境勾搭我的新同僚,老子就把他五髒六腑打出來喂鷹。"
赤羯騎兵慌忙退走。厲北離注意到任煙辰的馬鞍上挂着一個染血的布袋,正滴滴答答往下滲血。
"看什麼?"任煙辰咧嘴一笑,"剿匪啊,剛宰了幾個不長眼的馬賊。"他踢了踢那布袋,"喏,人頭在這,要查驗嗎?"
喬明玉突然伸手去抓布袋:"我看看..."
任煙辰一把拍開他的手:"小瘋子别碰,髒。"轉向厲北離,"厲将軍初來乍到,不如我帶你看看真正的'匪患'?"
暮色降臨,任煙辰帶着三人登上烽火台。從這裡可以俯瞰整個黑水河流域,對岸赤羯部的營火星星點點。
"赤羯部八千人,秃發延當家。"
任煙辰指着最大的那團篝火,"往北五十裡是'白狼部',首領叫阿史那昆。這兩家表面臣服漠北金帳汗國,實則各懷鬼胎。"
冷千秋突然問:"軍械是誰賣的?"
任煙辰挑眉:"冷大人果然敏銳。"
他從懷中掏出一枚生鏽的箭簇,"赤羯部用的還是骨箭,但上個月巡邏隊撿到了這個。"
箭簇上刻着一個小小的"兵"字——朝廷制式。厲北離心下一凜。這和王庭治私賣的軍械如出一轍。
"确實有内鬼。"任煙辰漫不經心地把玩着箭簇,"而且就在柟州守軍裡。"
喬明玉突然指着河對岸:"看。"
赤羯部營地裡,幾個穿着邊軍服飾的人正鬼鬼祟祟地鑽進一個帳篷。雖然距離太遠看不清面容,但其中一人走路的姿态頗為特别——右腿微跛。
"劉老三。"任煙辰冷笑,"柟州軍需官,右腿是去年'剿匪'時傷的。"
厲北離握緊烽火台的欄杆。這戲演得真夠全套,連"負傷英雄"的人設都立好了。
"為什麼不抓人?"
"抓?"任煙辰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厲将軍,你知道柟州邊軍有多少人靠這門生意養家嗎?"
他忽然壓低聲音,"我可怕死,這壞人我不做。"
夜風掠過烽火台,帶着戈壁特有的幹燥氣息。厲北離望向遠處隐約的城牆輪廓,忽然明白了任煙辰的意圖——他要在不引發兵變的前提下,兵不血刃的徹底斬斷這條利益鍊。
"三天後有一批軍糧到柟州。"任煙辰突然道,"劉老三肯定會動手。"
冷千秋皺眉:"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放出了消息,這批糧裡混着河西大營的軍械清單。"任煙辰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貪心的人,最怕見光。"
厲北離與任煙辰四目相對,第一次在這個瘋子眼中看到了棋手的冷靜。
"好。"厲北離點頭,"我們合作。"
任煙辰大笑,笑聲驚起一群夜栖的烏鴉。他拍了拍厲北離的肩膀,湊近耳邊輕聲道:
"但記住,我們可不是一夥的。"
三天後的子夜,一支運輸隊悄悄離開柟州西門。劉老三騎着馬走在最前,不時回頭張望。他的右腿姿勢僵硬,但策馬的動作卻異常娴熟。
"頭兒,真要全吞?"一個士兵小聲問。
"廢話!"劉老三獰笑,"有了這批貨,夠咱們吃三年!"
運輸隊行至黑水河淺灘時,對岸燃起了三盞火把,劉老三立刻下令卸貨,士兵們七手八腳地把糧車推向河邊。
突然,一支鳴镝箭破空而來,正中領頭馬匹的眼睛!
"有埋伏!"
河灘瞬間大亂。劉老三拔刀怒吼:"慌什麼!結陣!"
黑暗中傳來任煙辰懶洋洋的聲音:"劉軍需好大的官威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柟州守将呢。"
四周火把驟然亮起,照出河灘上嚴陣以待的邊軍。厲北離和冷千秋各帶一隊人馬封住退路,喬明玉則不知何時摸到了糧車旁,正翻看着什麼。
"任将軍!"劉老三強作鎮定,"下官是奉命..."
"奉誰的命?"任煙辰策馬而出,刀尖挑開糧袋,金黃的麥粒中赫然露出幾把嶄新的弩機!
對岸突然一隻穿雲箭,赤羯部的接應人馬掉頭就跑。
劉老三面如死灰,突然從懷中掏出一物:"将軍饒命!我願指認主謀!"
他手中是一塊青銅令牌,上面刻着一個"謝"字。
厲北離瞳孔驟縮——這令牌的形制,和當初在帝都見過的謝家信物一模一樣!
任煙辰突然一刀斬下劉老三的頭顱!
"你..."厲北離拔刀相對。
“幹什麼。”任煙辰甩了甩刀上的血,"他若活着回城,明早柟州就會兵變。"
他彎腰撿起令牌扔給厲北離,"不過這個...倒是意外收獲。"
喬明玉突然吹了聲口哨:"師兄,我們好像釣到大魚了。"
厲北離握緊令牌,望向黑沉沉的河對岸。赤羯部的營火依然星星點點,但其中有一處特别亮的火光,正在有規律地明滅。
“有人在用火光發信号。”
冷千秋低聲道:"看來有人比我們更着急。"
黎明前的黑水河泛起鐵灰色的冷光。任煙辰蹲在河灘上,用劉老三的衣角擦拭着刀上的血迹。厲北離站在三步外,手始終沒離開刀柄。
"謝家的令牌..."厲北離盯着那枚染血的青銅牌,"你早就知道?"
任煙辰頭也不擡:"猜的。"他忽然咧嘴一笑,"柟州這潭渾水裡,沒點帝都大家族的影子才是見鬼。"
喬明玉蹲在屍體旁翻檢,從劉老三貼身的暗袋裡摸出一封信箋:"還是密語寫的。"
冷千秋接過信箋,對着火光查看:"不是謝泾的筆迹。"
"當然不是。"任煙辰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謝家那位'故人'可比謝泾狡猾多了。"他忽然轉向厲北離,"怎麼樣厲将軍,這投名狀夠誠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