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裡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将喜爾徹底從睡夢帶到現實,她爬在幹淨的床榻邊緣,猛地幾下咳出胸膛中的悶氣。
“你怎麼樣了,喜爾姐姐?”小豆子用胖乎乎的小手拍她的背,悶悶的語氣稚嫩可愛。
在她稍微有所緩解後,晉元爺爺給她遞上一碗清水,并講述他們是如何在她跳下深淵的瞬間,及時出手将她拽了上來的兇險。
又是如何帶着昏迷的她一路往上,來到這個由前人在曳白地劈出的方寸小鎮的過程。
“謝謝爺爺。”喜爾捂着胸口,虛弱地說。
向來清醒的她,很快接受了眼前的事實,她随着郎殊跳下去是為了償命,并不是對生活無望而不想繼續苟且,如今既然她活了下來,該承受的還是得承受。
可是隻過了片刻,喜爾就後悔了,并極度悔恨地扇了自己:“怎麼就忘了這茬!”
她憑什麼那麼肯定郎殊一定死了。
那樣的深淵,其他人掉下去百分之九十九無生還的機會,可是這人換作郎殊,這概率可以大幅度提升,也就是說她可以心懷期待,祈願命運饋贈給她一個補償的機會。
自那以後,喜爾每時每刻都在翹首以盼,望能看見活着的郎殊走進曳白地。
此次一同上山的村民們,都選擇留在曳白地,并開始如火如荼地動作起來,砍樹,挖洞,搭屋,種菜…
開始喜爾還疑惑,他們怎能如此迅速?後來看多了村民的操作,喜爾變得見怪不怪起來,就是當他們從随身包袱裡掏出,平日裡吃飯的碗筷,泡腳的盆,支窗的棍時…她也毫不稀奇了。
所有人都确定了歸處,唯獨喜爾每日在小鎮口踱步,她計算好了時間,如果郎殊活着的話,半月的時間足夠他到達曳白地,故而這半月她什麼都不會做,隻一心等他到來。
半個月後他若沒來,她會一個人繼續往上。
死與活對她來說,不過是兩種選擇,她死去是為了償還幸扶因她而喪失的命,她活着是為了要做的事而繼續向前,即便因此要放棄自由,背負着傷害人命的痛苦。
這兩種選擇對她來說,都不是最好的選擇。
故而若郎殊仍舊活着,對她而言會是莫大的救贖。
等到第七天的時候,小豆子拉着她急匆匆地出門,兩個一大一小的人兒,穿過簡短狹小卻莫名使人心靜的街道,走進了一家挂着“清風自來”四字牌匾的茶屋。
小豆子捧着一根長蘿蔔,放在茶屋老闆的桌面上,這裡的銀兩買不到任何東西,隻能用這樣的吃食交換。
喜爾見狀收回桌上的蘿蔔,與茶屋老闆道歉後,帶着小豆子離開。
回去的路上喜爾與小豆子說了食物的來之不易,他們爺孫兩剛來到這裡,種下的食物還未見收成,這根蘿蔔看似微不足道,實際卻是來之不易,為了一杯不知濃淡的茶水,喜爾認為大可不必。
“可是喜爾姐姐不開心,我想讓姐姐開心。”小豆子楊起豔陽天下,被曬得通紅的小臉,一字一句認真誠懇地說。
“那姐姐答應你,從今天開始,就開心起來。”喜爾半蹲下與手牽手,并拉鈎承諾。
剩下的幾天中,喜爾全身心地投入在勞作中,今天種豆,明天種瓜,熱天潑水,雨天施肥…揮灑汗水種下的,是村民們對于安穩生活的希望。
到第十四天的時候,喜爾種地回來,被突如其來的大雨澆了個遍,在經過小鎮入口時,她還是特意繞到前方去看,這一次她有強烈的預感,就在雨中等了又等,從漫天紅霞的傍晚,等到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
身上的濕衣服被冷風吹了一遍又一遍,她打了無數個噴嚏,實在耗不住了,就拿着遮雨的草帽起身。
就在這時,雨水和着冷風湧來一絲清涼,促使她混沌的大腦瞬時清醒,她停下腳步、猛地回頭朝小鎮口跑去。
她不斷跑、腦海裡不斷出現郎殊的模樣,清雅端正的少年身姿如風如竹,搖曳之間盡是清淨與清閑,渾似一杯苦醇正恰的茶水,飲來隻覺渾身通暢。
他身上似乎天生就有,自雲端跌落後、仍不屈不撓不哭不訴不服輸的倔強,故而喜爾絕不相信,他不會那麼輕易死。
她一鼓作氣跑出小鎮,數不盡的冷風灌進胸膛,喉嗓處生出火辣辣的疼痛,然而在這樣的時刻,她卻連喘氣都忘了。
她清楚看見了,在路口的另一端,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朝她走來,夜幕遮蓋了他衣衫的顔色,卻掩不住他那一雙如鮮血淬過般、明淨又鬼魅的眼睛。
他直走過來,停在她身前,身子愣了一下,擡手在喜爾的身前觸摸:“請問,這裡可是曳白地?”
渾如白玉雕刻般、根根修長如竹的指尖,隻差兩三寸的距離,就會觸到喜爾的鼻尖。
“……”聽到他嗓音的一刹,喜爾忽然一愣,内心激動忽然退卻,繼而全身發麻無法動彈,她不知該以那種方式面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