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不了。"張陸讓合上書冊,"陛下派了太醫院正守着,一天三遍脈。"
厲北離注意到床頭小幾上擺着個空藥碗,碗底殘留的藥渣顔色發黑。他忽然想起喬明玉說的附子。
"太子府的良醫正..."
"不是太子。"張陸讓打斷他,"那孩子沒這個膽子。"
不是太子?厲北離一怔。他們原以為是太子黨為了控制這位老臣,才在藥裡動手腳。
張陸讓咳嗽兩聲,從枕下取出封信:"你大哥從西域送來的,走的是我的私驿。"
羊皮信箋上帶着沙塵的氣味。厲北離展開一看,隻有寥寥數語——查得當年軍饷案涉第三部族,朝中有人接應,疑與香料有關。
"香料..."
"四殿下掌管市舶司。"張陸讓突然道,"上月查扣了一批波斯地毯,其中混着幾箱沒登記的藥草。"
沈玉承?厲北離皺眉。四皇子之前确實對天督府動過手,但他與厲家并無過節,若他牽涉其中...
"但不是他。"張陸讓像是看透他的想法,"有人借他的路子運東西。"
老人從榻邊取來個錦盒,裡面躺着幾根幹枯的草莖。厲北離拈起一根,在指尖撚了撚,忽然僵住。——西域特有的毒草。永隆十一年,父親書房裡發現的"通敵信"上,就沾着這種草汁。
"王庭治最近在查你。"張陸讓突然轉了話題。
厲北離冷笑:"為了兵部的缺?"
"為了他那個在羽林衛當值的侄子。"張陸讓閉目養神,"那小子前日醉酒,說了句'厲家遲早步岑家後塵'。"
厲北離指節發白。羽林衛現在是他管轄,這話分明是...
“混蛋……”
"别急着動手。"張陸讓睜眼,"陛下讓你執掌羽林衛,不是讓你拿來報私仇的。"
是了。皇帝要的是制衡,不是又一場清洗。
厲北離深吸一口氣:"那大人的意思?"
"去問冷千秋吧。"張陸讓重新拿起書,"天督府最近盯上了一支西域商隊。"
冷千秋正在值房審閱卷宗,見厲北離進來,推過去一杯濃茶。"商隊三日後到。"他直接道,"領隊是西域第三部族統領的親衛,化名馬商。"
厲北離盯着茶湯裡沉浮的茶葉:"和王庭治有關?"
"暫時沒證據。"冷千秋翻開一本賬冊,"但他侄子最近在賭坊輸了不少錢,債主是...文之卿的表弟。"
太子的人?厲北離忽然明白了什麼。“王庭治表面投靠太子,背地裡卻...”
"不止。"冷千秋打斷了他,"東宮最近在偷偷查一批失蹤的軍械,恰好是王庭治經手的。"
厲北離皺眉。太複雜了。王庭治到底在為誰辦事?太子?西域第三部族?還是...
"先盯緊商隊。"冷千秋合上冊子,"喬明玉說那批貨裡有樣東西,你會感興趣。"
厲北離莫名煩躁:"他怎麼什麼都知道?"
冷千秋難得露出一絲笑意:"因為他是喬明玉。"頓了頓,"他做事不講規矩的。"
三日後,厲北離扮作胡商,混在西市熙攘的人群中。不遠處,谷禾正帶着任羽假裝驗貨,謝弋則蹲在屋頂警戒。
西域商隊的駱駝上綁着幾個大箱子,領隊的漢子左耳缺了半塊——正是情報裡的親衛。
"上好的波斯毯!"那漢子吆喝着,眼睛卻不斷瞟向街角。
厲北離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心頭一跳。——王振。王庭治的侄子。
年輕人穿着羽林衛的便服,正和幾個同伴在茶攤喝酒。見商隊來了,他晃晃悠悠走過來,故意撞翻了一箱貨物。毯子散落一地,露出下面暗格裡的幾個小陶罐。
"這什麼?"王振踢了踢罐子。
領隊臉色大變,剛要阻攔,谷禾已經帶人圍了上來:"羽林衛查禁品,閑人退散!"
混亂中,厲北離看見王振偷偷塞給領隊一張紙條。他正要上前,肩膀突然被人按住。
"别急。"喬明玉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白衣在胡商堆裡格外紮眼:"再等等。"
厲北離甩開他的手:"你早知道王振會來?"
"我不僅知道這個。"喬明玉輕笑,"還知道那陶罐裡裝的是毒草提煉的毒藥。和當年厲侯爺'通敵信'上的配方一樣。"他調皮的眨了眨眼。
厲北離瞳孔驟縮。
"王庭治隻是個小卒。"喬明玉湊近他耳邊,"真正的主使,正在東宮等着收這批貨呢。"
厲北離猛地轉頭:"文之卿?"
喬明玉但笑不語,袖中滑出塊玉佩——上面刻着個"文"字。
"現在,将軍打算怎麼做?"少年眼中閃着光芒,"直接抓人?還是..."
厲北離看着不遠處正在搜查的谷禾,突然冷靜下來。不能打草驚蛇。他需要證據,需要完整的鍊條,需要...
"放他們交易。"厲北離沉聲道,"盯緊每一個環節。"
喬明玉露出挑逗的笑容:"這才像個執棋者。"
夜深了,厲北離獨自站在羽林衛衙門的沙盤前。西域的地形在他指尖下起伏,父親和大哥的位置被插上了紅色小旗。
軍饷案、通敵信、毒草...這些碎片漸漸拼出一個輪廓。
門被推開,冷千秋帶着一身夜露走進來。
"商隊住進了悅來客棧。"他丢過一份口供,"領隊招認,是替第三部族統領送'謝禮'。"
"謝什麼?"
"那批軍饷。"冷千秋冷笑,"和今年新添的五千套兵甲。"
“王庭治!”厲北離一拳砸在沙盤上。西域的城池模型應聲而倒。
"别急。"冷千秋按住他的肩膀,"陛下已經知道了。"
"那為何還不..."
"因為要釣更大的魚。"冷千秋的聲音罕見地帶着一絲疲憊,"你以為文之卿一個謀士,敢私通西域部族?"
厲北離暗暗思索着,太子?不,不對。太子沒這個膽子。那是...
"督主讓我轉告你。"冷千秋輕聲道,"明日早朝,無論發生什麼,都别沖動。"
厲北離望向窗外的月色,忽然覺得這盤棋比他想象的複雜得多。而他,才剛剛摸到棋子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