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祝雲容還是個很虛榮的人時,别人的嫉妒一直是她的興奮劑,畢竟……有人誇你,可能是出于禮貌;但有人嫉妒你,肯定因為你很好。
但現在,她撫着心口細細品味,那裡沒有開心的味道。
方才談及舊事,她也不會再生出抵觸。
誠然,所有過往仍刻于歲月史書,但十六年前的那頁已封緘了。
曾幾何時,她因厲钰而生滿腔不甘,她被這不甘推着,往前走,向上爬,她要成就一番成績,讓厲钰後悔莫及……
事實不如她願,她被迫離職啟源,流落到瀕臨破産的宏亞。
像一場放逐。
可歎命運安排鬼斧神工,她這樣的人,或許就需要一場放逐。
高三那年五月,祝雲容十八歲生日,劉犟犟曾跟她說過一句:“世界就在你擡眼間,你所見得,便有所得;所見失,便囿于失。”
當時的她處在少年和成人的分界,埋頭寫題,無知無覺,隻感到劉犟犟在故弄玄虛,就杠:“那我阖上眼。”
劉犟犟就順着說:“那便無所見,倒頭睡去,與世無争,樂得自在。但見與不見,見的是什麼,選擇權從來在你。雲容,你要一直記得,你永遠是能做主你命運的人。”
這一句是劉犟犟送她的成人禮物,但九年過去,她很少想起,也從未讀懂過。
直到她一無所有來到宏亞……
一場大醉過後,她試着走出旁人眼光,他們喜她愛她,或是厭她惡她,都不再入她眼。作為最了解自己的人,“祝雲容”究竟如何,她應該有自己更深刻的評判;
最喪的時候,她也嘗試過阖眼“睡去”,卻難睡得安穩,她終究是個與世有争的人,所以她順從心意,睜開眼;
這一次,她望進自己内心,剝離那些虛榮念頭和表現欲望,照見她真正想得到的、希望能成就的。能力不足,她就去讀書去看課去學,機會難得,她就去争取去自薦去利益交換……
一路摸爬一路滾,她在坍塌後重建。
她發現向上的路比想象中更難攀,隻是努力“有所得”,已經很不容易,又何來那許多精力去“囿于失”?
她在追尋“所得”的路上汲汲鑽營,很少再記起那些執念。無關釋懷,隻因為她倦。
她也逐漸了悟,十六年跌跌撞撞,她所付的一切努力不是為讓抛棄她的母親後悔,而是她祝雲容自己想要更好的,沒有那段因果,她也要攀上青雲之巅,做那朵淩霄花。
所以……“每朵花都該開成她自己的形狀”,她要開成怎樣的形狀?
少女時代困擾她許久的問題,冥冥中或許早有答案了。
祝雲容心潮澎湃,越想越生出種英雄主義,她豪邁按鈴,召服務生進來結她那一半的賬,然後……
面對血淋淋的五位數賬單,滾出思想的烏托邦,匍匐在現實的修羅場。
兩手哆哆嗦嗦付完款,祝雲容優雅表示:“我想再待一會兒,謝謝。”
她盤子裡還剩點東西沒吃完,目測值一兩千,要是在這兒剩飯,未來長達一個月她都将與自己為敵。
還有已經醒好的酒,已不能再塞回瓶裡,拼着醉一場,她也必須全部喝完!
她就吃啊、喝啊、吃啊、喝啊……
等到把自己那份吃幹喝淨,她功成身退一起身,身體不由自主晃了晃。
桌上的酒屬于後勁兒很大那種,喝的時候不覺得,但現在……她有點暈。
走出餐廳大門,被冬日晚風撫摸着,她呆鈍的腦子緩慢開始思考:該如何讓小奔馳和醉酒的自己都順利回家?
眼一轉,卻見斜前方不遠處,停着輛熟悉的座駕。
炭黑色寶馬5系後座,車窗開着,鄒以珩敞開大衣扣子,揉着太陽穴緩解醉意。
他的眉輕輕皺着。
他在想祝雲容。
今夜厲風憑的話在他腦海回蕩,想到她,讓他覺得難過。
但他深深呼吸,努力壓抑着那難過。
一方面,高傲如她,不會希望他這樣;
另一方面,往者不可追,這也沒什麼意義。
厲風憑告誡他,不可對她存半點玩弄之心,否則必付出代價。
他能坦坦蕩蕩說出這句話,這是他作為哥哥的立場。
而類似的立場,他鄒以珩沒有。
所以他想了很久,想來想去,以他和她當前的關系,他所能做的,不過是盡全力守好宏亞。
她想向上爬,他至少不能拖累她。
她希望站到很高很高的地方,他便為她扶好那登雲梯。
僅此而已。
正想得出神,開着的車窗突然探進一顆腦袋……
十幾米外,唯一沒喝酒的厲風憑正背對這邊給自家司機打電話,叫他過來把鄒以珩連車帶人送回家。
隐約聽見後方有車門開合聲,他冷淡銳利的眸子向後瞥去一眼,并無異常,又沉靜地收回。
然而……車裡兩隻醉鬼已完成偉大的接頭工作。
“鄒以珩?!”
祝雲容眼有點花,為了認人,臉湊得很近。
冬日夜冷,怕凍着她,鄒以珩搖上車窗,還探身打開暖風。
“真是你?!”祝雲容高興了,“我喝酒了,你送我回家吧。”
鄒以珩:“……我也喝酒了。”
“完……蛋……”祝雲容就問,“那你怎麼回去呀?”
鄒以珩就做作地歎息一聲,朝她攤手,“不知道呀~”
車裡已慢慢暖起來了,醉意經溫度蒸騰。若隻有她自己,還能勉力撐起五分神志,但身邊有了人兜底,她就放任理智退去,像隻野馬逐漸脫缰。
祝雲容醉酒後,人會比平時幼稚,心理年齡倒退二十年,所以很快她就不“完蛋”了,看着鄒以珩蓦地就呵呵笑起來:“沒關系,你也回不去我就放心了。”
鄒以珩:“。”
“為什麼?”他捂住胸口,故作受傷。
“因為你可以陪我玩。”祝雲容順勢扯過他那隻手,兩手抓着他手掌,捏來捏去,時輕時重。
本就喝了酒,鄒以珩被她捏得有些燥,五指反客為主攥住她不安分的指尖,不準她再亂動。
“不是說要玩?玩什麼?”他轉移她的注意力。
祝雲容果然不再惦記他的手,她摸出手機,眯起眼艱難地從微信一堆黑字裡找到[潇灑帥哥]的名字。
“我們擲骰子,誰點大,問對方一個問題,必須說真心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