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姐臉上浮現一絲擔憂,“我聽說那天階上可有許多靈智未開的兇物,專愛在夜裡出來。”
施無畏笑了笑,從茶盤上拿了杯子,遞給那人,“我們碰上一隻受傷的老虎精,攔在路上,替它療了傷解了難,才肯放我們走。”
關姐大驚失色,“老虎精啊!”提酒壺的手顫了顫,扯出一抹微笑,道:“還好你們厲害,沒被它傷到。”
王逸少咳嗽兩聲,假裝很忙,又擦桌子又喝酒,眼神往各處亂瞟。
看他這樣,關姐酒壺一放,兩手叉腰,不悅道:“哎!我說王兄弟,我這桌子幹淨的,你一直擦啊擦的,把我夥計的活搶了喽!”
施無畏搶在王少開口前說道:“關姐,我們幾個還有話要說,等酒沒了我們再叫你。”
“那好,子時一過我可要回家的。”
關姐往下指了指,叮囑道:“酒在後廚,一共溫了兩壺,我不在你們就自個兒下去提哈!”
王逸少招招手,樂呵呵道:“關姐早睡!”
“你們幾個别喝太晚。”
關姐指着王逸少道:“尤其是你,男子身量不夠姑娘可不喜歡。”
王逸少撇撇嘴,抱着腦袋,佯裝不耐煩道:“哎呀哎呀,知道了!關姐!你别總提!”
“我走了哈!”
關姐把門一帶,不一會兒,門外傳來了下樓的腳步聲。
王逸少轉了轉酒杯,開口說起楮知白沒聽過的陳年老事。
“原先啊,九霞觞壓根兒沒有劍南春,這裡地處潇湘城郊,來喝酒的大多都是普通老百姓,偶爾來幾個有錢的,不過是路過的商人,沒錢喝名酒。”
頓了頓,三人碰個杯,舉起酒一飲而盡,續上後,王逸少臉有些紅,又開始接着講。
“六年前,我爹,打着讓我學藝的旗号,親自将我送到百裡之外的潇湘城,沒給我留一個丫鬟小厮,甚至連個書童也不給,就這樣把我丢在天下山下,讓我自己上山。我不肯啊,我不知道山上有什麼東西在等着我,我隻想跟他一塊兒回廣陵。”
聽到這兒,兩杯劍南春下肚,施無畏左搖右晃,臉紅撲撲的,趴在桌上,已經醉了。
楮知白還尚清醒,為王逸少續了杯酒,耐心聆聽新友的訴說。
“我的父親,王氏家主!他命令士兵,将長矛刺向我,逼我上山。我那時才十一歲,在那之前,我幾乎是母親抱在懷裡長大的,哪裡受過這種委屈。我一直哭,傻傻地站在山門口,好像這樣就能讓父親心軟,帶我回去。”
王逸少突然笑了出來,笑出眼淚。
“你知道嗎,後來天黑了,他們把我丢在那裡,轉頭就走。我那時還沒修習靈力,就是山上的一隻母蚊精我都打不過。可那天晚上我遇到的,是一條修行百年的蛇精。它早就盯上我了,就等我父親他們一走,再沖上來将我一口吞下。我老遠就瞧見它,因為害怕,我開始往山上跑,很奇怪,那數百年間幾乎無人能上的天階,我居然就這樣上來了。等聽不見蛇精的聲音後,我轉身往山下看,當時我就哭了,我的父親,就站在山門口,一動不動地看着我。可笑的是,蛇精還沒上天階就被王家侍衛打死了。”
楮知白扣走少年手中緊緊攥着的酒杯,問道:“這跟劍南春有何關系?”
“劍南春的做法和配方,是我父親派人告訴關姐的。劍南春是名酒,這小小潇湘酒肆哪有賣它的資格。”
楮知白疑道:“這是讓你待在這兒的條件?”
王逸少笑笑,“不,算是種安慰吧。我和父親有約定,等到十八成人禮那天,我要回廣陵輔佐他。”
楮知白心中升旗一絲不舍,十一歲…六年前…還有不到一年時間他就該回去了。
“施無畏是我最好的兄弟。想必你應該看出來了,他酒量不好,但對我下山喝酒的邀請,他一直有求必應。”王逸少忽然起身,親自給那人倒上一杯酒。
王逸少端起酒杯敬他,“我不知你是否清楚。我們這幾個同門都看出來了,這小子喜歡你。雖然你才到天上宗沒幾天,但我想,他對你應該是一見鐘情。”
他怎麼會沒看出來?他不僅看出來了,還利用這一點,借施無畏來調查自己前世的身份。
“我想知道,你對他是什麼想法。”王逸少拿杯子往楮知白那兒一碰,倒嘴裡喝光了。
“雖然你如今也是師尊徒弟,但我們。”王逸少輕聲笑道:“呵,人之常情嘛,我們更看重施無畏。如果被我們發現你欺負他,用不着他說,我們自會讓你在這世上消失的一幹二淨。”
楮知白原以為他還醒着,聽見下文,才知這兩人都醉了。
王逸少搖搖晃晃,腳被凳子絆了,一陣踉跄後,倚在窗邊,拎着空酒杯就往嘴裡倒。
“他從小長在這山上,一輩子沒出過潇湘城。我們這幾個弟子,就數他最單純,最義氣,最愚蠢!”
“你知道嗎?皇帝病了,聽我爹說,是不治之症。”
王逸少斂了笑容,神情嚴肅道:“皇帝年輕,又無子嗣,兩位王爺虎視眈眈,燕京各黨拉幫結派,這大周朝,就要亂了。”
“我撐不到成人禮了,花歲聲,葉道卿,望霞月,她們三兒也不可能再待在山上。至于小師弟,哼!我不清楚他哥是怎麼想的,或許會留他在宗裡待着吧,畢竟,整個大周朝,有哪裡會比天上宗更安全?”
楮知白起身關窗,淡淡道:“你醉了。”
“或許吧。”
王逸少陡然後退兩步,跌坐在椅子上,盯着酒壺發呆。半晌,又忽然站起,掏出金薄餅,交到楮知白手上。
“找家店住下吧,我回山了。”
說完,打開窗戶,從二樓一躍而下。
夜下長街,明燈幾盞,一行人月下獨走,影細路遠,消失在街邊拐角。
楮知白試着推了推施無畏,少年呼吸均勻,睡着了。
楮知白俯身,将少年一把抱起,踢開房門,走出酒肆,找了一家看着好些的客棧。
值夜小厮站在櫃台後昏昏欲睡,見他們來,打了個哈欠,強打精神,問他:“爺,吃飯還是住店?”
楮知白抱着他徑直上樓,丢給小厮一句,“兩間上房。”
“爺。”小厮跟着上樓跑到前面引路,“可要熱水?”
楮知白幫少年蓋好被子,輕聲答道:“要。現在備好。”轉身去了另一間房。
關上房門,他迅速撈過床邊架子上的銅盆,扶着床吐了出來。
不一會兒,盆中寸高濃水,味不堪聞。腹痛不止,胃疲氣虛,絞腸痧…他有胃病。
外面響起敲門聲,“爺,熱水打好了。”是小厮的聲音。
他擦幹嘴,推門問道:“在哪?”
小厮答:“在另一間房。”
“行了,沒你的事了。”
“哎,爺好睡。”說罷小厮便下樓了。
水很熱,楮知白幫少年細細擦了擦臉,然後,自己入桶舒舒服服的泡了好一會兒。
夜極靜,住店的旅人大多吹了蠟燭,進入夢鄉。
楮知白躺在床上,思緒不知不覺飄出去很遠。
他究竟是誰?施無畏與他,到底有何關系?他不信世界上會有哪種術法能将兩個毫不相關的人聯系在一起。他們之間一定存在某種奇妙的幹聯,将他們連帶在一起,相互吸引,無法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