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知白醒來,發現自己置身花海。
各色形态各異的花朵,随着風輕輕的搖,延伸到雲下,遠遠的望不到邊。太陽不大,暖暖的,雲朵邊界清晰,一團一團,像未摘的棉花。
楮知白在花海中漫無目的地走着,他看見蜜蜂從一朵花飛到另一朵花上。
他不由得走近,走近,一隻白色的胖蜜蜂,趴在一朵開得熱烈的粉芍藥上,一動不動,似乎睡着了。
他的衣擺拂過花群,掀起一陣風,周邊的花全向一邊傾斜,芍藥快要承受不住蜜蜂的重量,胖蜜蜂慢慢下滑,快要掉下來了。
楮知白一個飛撲,蜜蜂落在他掌心。他這才看清,這根本不是什麼蜜蜂,而是沒穿衣服且變得很小很小的施無畏!
小施無畏揉了揉眼睛,歪頭定睛一看,沒認出他來,在楮知白掌心撐着站起,沒站穩,身子往後倒下,翻了個跟鬥,腦袋暈乎乎的,越發迷糊了。
忽然,小施無畏仿佛發現什麼似的,在掌心蹦啊跳啊,張開雙臂呀呀道:“抱!抱!”
楮知白生怕自己一張嘴把他吹跑了,細聲細氣道:“你太小了,抱不了。”
小施無畏卻不管,直嚷嚷着:“抱!抱抱!”
楮知白嘴上說着:“不抱!”手卻十分麻利的将施無畏拎起來放肩上。
施無畏不老實,一到楮知白身上就開始四處亂爬,楮知白把他拖回來他又爬回去,楮知白沒轍,幹脆放手随便他爬,隻是手在他身下托着,防止他沒抓穩摔下來。
楮知白隻半刻沒注意,施無畏便順着衣領爬了進去。
楮知白想把他抖出來,可害怕傷到他,又怕他在裡面沒自己護着,摔下來。抖也不是,不抖也不是,站在原地幹着急。
突然,楮知白臉色一僵,他飛速的胡亂扯開衣服,看到那一幕,腦袋裡仿佛春節子時,噼裡啪啦将他炸得又懵又羞。
他驚醒了,醒來時,施無畏正躺在他身旁,睡得香甜。
他鬼使神差,将施無畏搖醒,教導他:“别吃别人的汗。”
施無畏睡得好好的,忽然被人吵醒,氣鼓鼓反駁道:“為什麼不讓我吃!我是喜歡汗水,可我又沒吃你的!”說得委屈巴巴,好像受了很大的欺負。
聞言,楮知白僵硬如石碑,嘴角抽動着,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又醒了,這一回是在客棧床上。他幾乎是立刻掀開被子,沖到桌邊,倒了茶水潑在臉上,衣襟濕了一大片。
他終于清醒了,反應過來,自己剛才是做了個夢中夢。不由松了口氣,無論是夢還是夢中夢都太可怕了,幸好,幸好,隻是夢。
坐了一會兒,外面傳來沉重的車轍聲。
楮知白推開窗,一列車隊映入眼簾,最前方兩匹高大黑馬開道,往後一輛馬車,漆色黑亮,精緻寬敞,旁邊挂了一面墨色旗子,旗上的金色錢蛇紋高調奢華,在陽光下閃着光芒,讓人不得不懷疑它是否是拿金絲繡的。
再往後,是五輛小一些的馬車,走得沉緩,裡面裝的應是重物。
隊伍最後,大概三十個身材高大的年輕男子,年歲看起來均在三十左右,統一的深藍色着裝,右邊皆配一把彎刀,刀柄上刻着與旌旗上一樣的金色錢蛇紋,兩人一行,跟在馬車後。
這條路沒有分岔,筆直的一條,徑直通往天下山。
來人身份不凡,他要去通知施無畏,好讓天上宗有個準備。
楮知白站在門口敲了半天,遲遲沒人回應。推開門,床上空空如也,人不在。
他能去哪兒了呢?
楮知白下樓找他,在樓梯拐角處,遇見了昨夜的小厮,小厮一眼将他認了出來,笑道:“爺,早好!您的那位同伴叫我傳話,他出門采買去了,讓您留在這等他。”
他心裡有種不詳的預感,他摸摸口袋,金餅還在。留他在這真的不是因為住店沒付錢,抵押在這的麼?
小厮猜出他的顧慮,解釋道:“爺,另一位爺已經付過住店錢了,連帶着您今早兒的早飯錢也一塊兒付了。”
楮知白要下去,小厮熱情地給他指路,“下了樓,從那個紅色的木柱子那兒往裡走,包子饅頭粉面馍,啥都有,不限量,可勁兒吃。”說完,便匆匆上樓,為另一位客人服務。
早飯的品種遠比他想象的要多。
楮知白依照一位好心人的提醒,在蒸籠邊的簍子裡拿了兩個碗一雙筷,轉了一圈,最後裝了兩個肉包,一個油圈,一個蛋,一碗稠雜糧粥。挑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肉包剛塞嘴裡,耳邊便傳來熟悉的聲音。
“你醒了。”
楮知白掃視一眼餐堂,并未發現施無畏蹤迹。
“我在這兒!”
施無畏伸手進來,奪走了一個透着肉汁的大肉包。
原來,施無畏人在窗外,還騎着馬,仔細一看,這不是先前那支隊伍用來開道的大黑馬麼?
楮知白沒有說話,既然他們認識,那他就不必再多說什麼了。
“哎,你知不知道,今早吳千頌那小子回來了,吳哥親自送他,并且,還給我們每個人都帶了禮物。”施無畏笑容燦爛,“你也有份哦!”
楮知白淡淡道:“嗯。”
“你喜歡吃什麼菜啊,我買了芋頭,魚,豬排,蘿蔔,羊肉。你看看還有什麼想吃的?我待會兒去買。”
楮知白端起粥,吹了吹,“你問他們吧,我随便。”喝一口,燙得他差點沒拿穩,将碗摔了。
“這就是問過他們才買的,要不再買些豬肉,師娘做的肉丸湯乃天下一絕,你有口福了!”
最後那幾個字楮知白隻聽見一點兒餘音,他把窗關了,免得騎馬揚起的沙塵污了糧食。
車隊停在山門口,衢九塵受先帝遺旨所困,不得下山,宗内弟子先後出現,取吳氏所贈禮物。
吳彌生今日這禮挑的用心。不管是賣相還是價值,都極拿的出手,且完全投人所好,一點兒也不馬虎。
白松水素有腳氣的毛病,尋醫問藥,十幾年了也沒治好,天上宗諸人常常戲稱他的腳味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其味之大,其力之猛,比吳千頌的秘制毒氣還要厲害三分。許是吳千頌再也忍不了師兄的臭腳,求吳哥給二師兄找來了上清聖域青女的良藥——腳氣退退退!聽藥名,應該是極有效的。
與其他人的相比,送施無畏的就顯得十分普通了。
一本舊書,叫《平眉》,聽起來像是講修眉毛的,其實不是,它是教人怎麼追求心上人的。
就這還是吳千頌強烈要求,說三師兄自從蝴蝶哥哥來了之後就害了相思病,夜夜睡不着,非讓他哥送這個給施無畏。
五輛馬車滿載而來,卸空了才回去。
葉道卿拿了禮物,啧啧感歎:“吳家不愧是大周第一商,就是有錢!”
王逸少反駁道:“你家沒錢?”
葉道卿連連擺手,“跟吳家比起來我家算窮得拿不出手了!”
花歲聲裝鏡子的禮盒在王逸少手上拿着,自己則迫不及待欣賞鏡中絕世容顔,她接話道:“你爹乃當朝太師,這還算沒錢,你讓我花家怎麼活?”
葉道卿舉着八寶琉璃簪,對準天上掠過的一隻紅嘴藍鵲,啟動開關,笑道:“我老爹是個窮光蛋!從前姑姑還在時,沒錢了就去找姑姑賣慘,如今姑姑走了,沒錢隻能抱着家門口那倆石獅子哭了!”
銀針射出,從藍鵲左眼直穿,右眼露尾。
八寶琉璃簪的妙處就在于,它的銀針射程隻有大型弩才能達到,但它偏偏是一支漂亮簪子,葉道卿想要,最大的原因,也是因為它漂亮。
“呦!我說誰這麼殘忍,大白天的殺生。”
施無畏帶着楮知白,從天而降,後者手裡提着方才被葉道卿一針射死的藍鵲。
葉道卿環視一周沒找到人,最後發現他們居然在天上,蹙眉道:“什麼鬼?你從哪兒來的?”
施無畏笑答:“山下啊。”
葉道卿開口就罵:“你有病吧?好好的路不走,在天上亂轉,真不怕師祖啪啪兩下把你摁死在上面。”
“師祖才舍不得我死。”說罷,朝葉道卿做了個鬼臉,帶着楮知白轉換方向往院裡去了。
葉道卿舉起八寶琉璃簪,對準他們兩人,射了一針,可惜針偏了一寸,沒射中。
王逸少伸手來搶,“我來,包中的!”
葉道卿放下簪子,罵道:“你也有病?真給射死了拿你這條狗命來給師尊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