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花歲聲捂着嘴,在一旁咯咯地笑。
見着心上人笑顔,王逸少連葉道卿罵他也不計較了,湊前去,癡笑着,嘴快都咧到耳根子了。
“師妹,你的新衣裳真好看,很襯你。”
葉道卿頓時無語,這人怕不是傻子吧,拉着花歲聲就走:“我們走,傻氣會傳染。”
“哎你什麼意思啊!師妹!你們兩個等等我啊!”
兩箱酒,一個香檀木禮盒,全由王逸少一人提着,他倒不嫌累,追着笑聲,一步一步上山去。
轉眼到了六月。
雨季來的轟轟烈烈,潇湘城大雨小雨接連下了幾日。
天上的熱氣往下面運,地下的熱氣往上面噴,地皮早吸滿了水,但凡挨着土地都要格外小心,不然倒個小黴踩破隐藏的大水包,鞋襪濺了一身,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天氣又熱又悶,校場成了淺湖,弟子們好像用鹽腌了八遍的黃瓜,既沒精神又沒朝氣,話不說,功不練。
女孩兒們尚還好些,那幾個男的大概是來了葵水,站着嫌累,坐着說腰疼,躺着又覺着太頹廢,心情不好。
白松水原先計劃着幫楮知白做張竹床,可雨下得不巧,在大家都睡着時偷偷到訪,等睡醒了起床一看,竹子已經全部淋濕,沒法用了。
楮知白想過讓施無畏下山幫他買一張。
于是就有了下面一幕。
施無畏從床上翻起,假裝老成,順了把根本不存在的胡須,語重心長道:“年輕人,五年前,鎮上開了家專門做床的鋪子。但鎮上的百姓早就習慣了自己做床,并且自己做的床結實耐用,根本不用擔心會壞。那家鋪子開了不到一年就倒閉了。所以啊,鎮上根本沒有賣床的鋪子。”說罷,脫了鞋翻回床上接着躺。
楮知白扔下手裡的活,站在床邊,抱手看着床上跟小狗一樣蜷着的少年,冷聲道:“你今日一整天就沒離開過這張床。”
施無畏往裡挪了挪,拍拍涼席道:“我這不是給你留了位置嗎?”
楮知白揪着他脖後衣領,将他拎起來,用命令的口吻說道:“起來,練劍。”
施無畏被人抓住了還不老實,笑嘻嘻道:“且慢,跳個舞給他看。”
沒用的,且慢已經屈服于楮知白的威嚴之下,它現在第一聽令于楮知白,第二才是它的主人施無畏。
使喚不動且慢,施無畏隻能自己動手,隻見他掙開楮知白的魔爪,凝目挺背擺出攻擊姿勢,嚷道:“今日我便要跟你一決雌雄!”
誰知楮知白來真的,兩步上來就準備動手。
施無畏見情況不對,反過來拉着楮知白袖子,笑道:“打架有個什麼意思!走!師兄帶你去看好玩兒的!”
兩人來到屋外,雨忽然下大了,楮知白想進去,施無畏伸手攔他,道:“别急着走啊,還沒開始呢。”
說罷,雙手合十繞掌,布下寅結界(一天中最暗時刻在寅時)。一陣藍光劃過天際,瞬間,整個天下山籠罩在黑暗中。
楮知白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他知道他要做什麼了。
下一刻,一條火龍從少年掌心噴射而出,雨水打在石闆上的一瞬,伴随着火龍哮聲,金色的雨滴在石闆上炸開,像一朵朵轉瞬即逝的合歡花。
饒是楮知白提前猜中,也還是被驚豔住了。
施無畏操縱着火龍,十分得意,“怎麼樣!好看吧!是不是沒白來!”
楮知白答:“尚可。”
“切!你就嘴硬吧!我猜,你肯定喜歡的…”施無畏話說一半,停下想了半天,接着道:“喜歡的晚上睡不着!賴着我爬起來接着給你放煙花。”
楮知白卻道:“我給你個機會,現在求我還來得及。”
“我…”
施無畏原想說我求你幹嘛?擡頭一望,一道白色亮光似流星般快速往這裡飛來。
糟糕!是師尊!
衢九塵人還未到聲先聞,他使出千裡傳音,為單調的‘雨夜’平添了幾聲驚雷,“施無畏!大白天的你吹了蠟燭過年!為師今天非揍你一頓不可!”
不一會兒,王逸少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師兄,方才你布下寅結界時師娘在給師尊補衣裳,天一黑,師娘看不清,不小心紮着手了。”
施無畏自知闖了禍,既不敢說話也不敢逃。待在原地等待師尊審判。
衢九塵終究還是趕來了,少年縮在楮知白身後大氣不敢出。偷偷在楮知白耳後小聲道:“這煙花我可是專門為你放的,你不能見死不救。”
衢九塵繞過楮知白,揪着施無畏前領,擡掌便要打。
北姑及時趕來救下了他,她橫在兩人中間,眼中噙滿淚水,仰頭憤然道:“趙辰,你要打他就先打我!”
“你!你這孩子!”衢九塵氣的發抖,指着施無畏道:“你到底什麼時候能長大?十七歲了啊,你爹十七歲時…”
北姑怒呵:“趙辰!”
“你沒法護他一輩子。”
言罷,衢九塵掩面拭淚,拂袖而去。
北姑拉過站在一旁驚魂未定的三弟子,柔聲道:“我跟你師尊商量好了,等你能戰勝他的那一天,我們就放你下山。”
“下山?”施無畏如實回答:師娘,我不想下山。”
啪!北姑一巴掌給施無畏臉上打出個紅手印,“混賬!你難道要一輩子待在這山上麼?”
施無畏撲通跪下,仰頭望着那一臉怒色的女子,“師娘,徒兒無父無母,除了您和師尊,我沒有任何親人了。徒兒不要下山,徒兒想和你們在這裡過一輩子。”
北姑瘋了似的,忽然發出一陣狂笑,說是笑,其實更像一種沉重的無奈。
此刻的她,是施無畏從未見過的可怖與失态。
“為了你,我在這破地方困了大半輩子。我的使命快完成了,而你的責任,該擔起來了。”
那一瞬間,北姑宛如冥界偷逃至人間的幽魂,身子輕飄飄的,不用風吹,自己就能踉跄兩步,然後倒下,再也不會起來。
“孩子,不要再說那種話了。你的爹娘,是英雄…”
英雄啊…英雄…
北姑走了,身上帶着無形鐐铐,這條路太遠太遠。她明白,屬于她的刑場,就快到了。
寅結界早就撤了,那場大雨,不知什麼時候,停下,消失,被烈陽取代。
施無畏不明所以,北姑的話,更是給了他當頭一棒。
他身處天上宗一個普通小院,心卻随着那些言語去了深不見底的海,被洶湧而來的潮水奪走呼吸。
“你沒事吧?”
是啊,還有一個人,他把方才的話都聽了去,他知道的,比我知道的還要少。
“明日起,你陪我練劍吧。”
“好。”
聽見回音,施無畏撥開潮水,沖向海面,他想,天下山外的世界,應該是廣闊的。
他想問問那人,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何模樣。他放棄了,因為那人什麼都不記得,像一張陳舊的白紙。
事實上,他想錯了。
那人并非白紙,楮知白是一冊寫滿了字的竹簡,被一條紅繩封起來了,打的死結。
他人隻能看見表面,至于裡面内容,經年太長,他早已忘記,可那些東西終究是融進了血肉。記憶雖失,人在,情在,思想在,認知在,他依舊是一個完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