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聞铮和江持盈的小船駛出附近水域,上了那條來時的大船時,已是夜幕。
水寨的燈火漸遠,生死火海,仿若一場夢。
“疼嗎?”甲闆上,陸聞铮蹲着捏住江持盈的小腿,往膝蓋上按了一下。
“疼。”江持盈沒說謊,這一按疼得眼淚要掉下來了。
“幸好沒傷到骨頭,但暫時得養一養。”陸聞铮握着細弱的腳踝又反複查看了幾圈,才将她的裙角放下,整理好。
“六哥!”身後傳來一聲呼喊。
“六哥,我們被圍住了。”讓雨拱手禀報。
陸聞铮并不意外,他在浩山峰的碼頭殺了唐戊,又從主寨帶走了江持盈,這些消息算時間也該傳到羅浮的耳朵裡了,他起身吩咐:“你帶她回船艙,叫斬星守着,然後跟我到船頭來。”
站在甲闆微微翹起的前端可以看到,陸聞铮這艘渡船被兩艘大船從側面攔住了去路,三條船成三角之勢矗立在黑色的水面上。
陸聞铮雖已料想羅浮此來必是震懾為先,但他沒想到,羅浮竟站在一艘巨大的海舶船上,船側火把燒得正烈,照亮一大片夜空,清楚地看到甲闆上排列着十幾個弓弩手,蓄勢待發。
海舶船并非内陸河流常用的船,用這條船來攔截陸聞铮,無非是彰顯實力,告訴陸聞铮,水寨早已統治包括周邊海洋以内的地域,以此震懾。
這個意思陸聞铮很敏銳地覺察到了。
他和羅浮在甲闆上遙相對立。羅浮那邊放下一條小船,船上兩個守衛向他們駛來。
“羅首領獻上二百兩白銀。”手下人報。
陸聞铮眉頭微蹙,問:“還說什麼?”
手下人未來得及報,那羅浮已在船頭喊話:“霍兄弟,見面禮收了,人得留下。”
陸聞铮不管他所謂人留下指的是誰,一口回絕。并道:“羅首領,我給您帶的藥價格不菲,遠遠多于一個小婢女的錢,藥你收了,人我帶走,這筆交易你不虧。”
羅浮道:“藥我确實喜歡,但賬不能這麼算,今日不得不留你了,否則他日兩軍相見,實在不好看……”
他話音剛落,陸聞铮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号令一聲:“趴下!”
瞬間,黑暗裡,“咻咻咻——”箭鳴不斷,幾十上百發箭羽齊齊射來,陸聞铮在趴下的間隙,叫舵手極速轉向,試圖突破圍困,可是右側還有一艘沙船擋着去路。
渡船船身輕巧,轉速極其快,晃得船艙裡江持盈根本坐不穩,一個滑動差點撲倒地闆上,幸而斬星扶了一把。
“外面怎麼了?”
“姑娘莫慌,沒事的。”斬星年輕的眼睛眨了眨,說得也沒那麼有底氣,畢竟他們此行勢力單薄,眼下不知道怎麼才能脫身。
船艙有幾扇小窗本都是關着,江持盈撐着一條腿要看外面的形勢,斬星也攔不住,索性開了條小縫,一起趴在窗口看。
渡船的速度快,調轉船身之後,趁羅浮不注意,向海舶船的右側方疾速駛來,貼着海舶船身快速掠過,穿過包圍。雖又遭箭雨,但速度一點沒停下。
但是,光這樣不行,前方還有一艘沙船橫在河口。
“六哥想用這兩艘大船來不及掉頭的空間,從這裡穿過去。”斬星似乎看出點端倪:“可是,前面那艘沙船已經轉過來了,空間不夠啊……”
江持盈看不懂情況,聽他一說更害怕了。
距離越來越近,近得能看到那沙船船身的木頭紋理,船舶行駛濺起的水霧撲了兩人一臉。
不能再往前,再往前要撞上了!
可就在這一刹那,江持盈覺得那沙船似乎是停下了轉向,和他們這艘小渡船擦了個肩,很快被甩在身後。
“哇!還得是咱六哥,這技術!”斬星在那目瞪口呆,啧啧稱贊。
江持盈卻愣在原地,她剛剛看見,那艘沙船船頭立着一個異常熟悉的身影。
墨發高束,長眉入鬓,一身英氣,在黑夜裡異常奪目。
。
船已駛出水域很遠,一切歸于平靜的夜。
陸聞铮從甲闆慢慢走下船艙。身後讓雨跟着,端着一些吃食。
斬星起身,行了個禮。陸聞铮颔首說:“逐月受傷了,你去看看。”
一聽這話,斬星忙退下了。
船艙裡點着一盞小小的油燈,豆大的光暈宛若艙外天上的繁星。
陸聞铮親自将一張小桌子挪過來,放到江持盈跟前,又把讓雨手裡的糖水羹和點心端到桌上,一邊問:“折騰了一晚上,餓了吧。”
讓雨的眼睛就是從這會兒開始抽搐的。
他跟随陸聞铮多年,無論是在軍中還是在京城,什麼時候見過他們王爺對哪個女人這麼輕聲細語過,不過,也是,這可是帶着兄弟們闖進水寨,自己親身闖火海救出來的。讓雨其實一直好奇,到底是何方神聖,後來上船的時候見到了,心下暗想,這般容貌雖是出挑,可在王爺見過的女人裡也不能算是一等一的,如此這般挂心……讓雨的心忽地一沉,轉而露出一絲笑,王爺此番……
江持盈安靜地吃着點心,陸聞铮也不說話就這麼坐着,船艙裡本寂寂無聲,讓雨這一聲若有若無的輕笑,倒聽得分明,他一擡頭,就對上了陸聞铮詢問的眼。
“額……屬下告退。”
氣氛實在尴尬,讓雨拔腿就跑。
“我有話想問你。”
“我有話想問你……”
留下的兩人異口同聲。
陸聞铮對她要問的問題有幾分猜想,那夜的吻實在是缺一個解釋,陸聞铮既做不到死不承認,也不想如此輕率表明心迹,畢竟眼下能算好時機,他雖想将人帶走,總也要等此間事畢,他再找個好景緻之處,挑一件能承載心意的物件,方算得上是正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