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之前,白景澤因為身體原因,在卧室裡的那些無意識自言自語,她聽到了也記得。
“為什麼受過傷不和我說,但可以和别人說。”
“我們認識的,我們很早以前就認識的。”
“我回來之後找過你好久,他們不告訴我你去哪了,也不告訴我你是不是還活着。”
“不是說至少十年也能憑信息素找到我嗎,為什麼能聞不到也不記得了。”
“你把我忘了,是不是因為我對你來說,就是個無足輕重的人……”
林周屈膝坐在床上,腦子裡閃現出白景澤那張面色潮紅的臉,喝多了之後因為她腰間槍傷而難過的一雙淚眼,高興時亮起來的神情,裝作不在意地準備她感興趣的東西,送出來的禮物,格外的優待和輕松的相處氛圍……
那種微妙的,羽毛自空中墜落一樣的感覺再度在心中滋生,林周攏緊手臂,垂眼沉思。
這種感覺陌生又怪異,心間幽微處暗生的癢意和好奇,頭腦裡突生的輕盈混沌和忐忑不安共存。她此時罕見地陷入一種混亂的境地,她甚至在猶豫着要不要伸出手,看看接住那片羽毛,是什麼樣的感覺。
但,這同時也證實了,白景澤一開始找她,确實是有所圖的。
因為他們确實認識,因為六年前她救過他。
大概是想要回報救命之恩,也大概是因為當時共處在特殊環境裡,誕生的一種依戀情緒,才讓他如此執着地,在六年後也找她做保镖。
這真是一場十分典型的“吊橋效應”案例:同處危險境地中時,人會因為當下的特殊場景而産生短暫的情緒投射,誤以為那是濃烈而銘心的愛。那場六年前的“吊橋”,可能讓白景澤産生了一些錯誤認知。
但林周已經不是六年前的林周了,她的能力喪失大半,現在隻是一個普通的、28歲的beta,因為受傷受挫、重要的人離去,隻想過一種普通生活的林周。她甚至在以一種懶惰而消極的心态,在回避關于未來生活方向的問題。
白景澤如果還懷着六年前的心态來看她,那麼注定要在以後的日子裡,認清她的本質後,陷入失望。
林周望着外面發白的天色,心緒莫名重歸平靜。
那樣也好,那樣就好。
*
白景澤一早興沖沖地下樓的時候,恰巧遇到林周從外面散步回來。S市冬末的清晨又濕又潮,她從發絲到臉色都給人一種冷冽感,看到他也隻是淡淡地點頭打招呼:“白先生,早。”
“早。”
白景澤莫名覺得哪裡似乎不太對,兩人之間,直到昨天還在的那種輕松氛圍感好像莫名消失了。
家政人員都放假回家過年去了,早飯又是王叔準備的。三人吃完早飯,林周和白景澤一起把餐具放進洗碗機。
林周原本打算拿上行李就出發,她還沒決定好具體去哪個城市旅行,不過S市周邊那些大同小異的古鎮景區很多,過年期間是淡季,她可以去車站,随便選擇一個合适時間段的車,坐上就走。她曾經這麼做過很多次。
此時她最需要的,是一個人的獨處環境。
白景澤看着她沉默的側臉,主動挑起話題:“你今天有時間嗎?”
“白先生有什麼行程計劃嗎?”
畢竟是雇主,是要以白景澤的要求為先的。
“我沒有。”白景澤微微笑着說道:“是王叔有演出,我送他過去。你要一起去看嗎?”
王叔,演出。
林周對王叔了解不多,她一時間難以把這兩個詞組合在一起,也從沒設想過,這麼一個五六十歲的,一直穿着制服的微秃頭中老年管家,會有什麼其他的身份角色。
“王叔……有什麼演出?”
正說着,那邊客廳裡,王叔從副樓取了東西過來了,他依然穿着一身鉛灰色的西裝制服,臉上笑眯眯的,走到廚房門口探頭問道:“你們好了嗎?”
林周看到了他身上背着的一個不小的樂器盒子,吃驚道:“王叔你是……吉他手?”
“貝斯。”王叔笑笑,“很多人都會認錯,哈哈,貝斯是沒什麼存在感。”
白景澤拿過林周手裡的盤子,放回到櫥櫃中,“好了好了,我上去換個衣服。你就穿這身嗎?要不要換?”
話語間的意思是默認了她要一起去。
林周張張嘴,看着兩人的臉色,終究是點了頭,“嗯,我就穿這個就行。”
一旦走近了,距離好像就很難再拉開了。她蠻喜歡王叔,拒絕不了這個邀請。
車一路往山下開,駕駛座是白景澤,副駕座是林周,後座上是精神煥發、和平時完全不同的王叔,以及他的寶貝貝斯。
林周在路上才第一次知道王叔全名叫王德旺,年輕時組過樂隊,出過專輯。一群朋友聚集又解散,各奔東西,在生活中浮沉,又在許多年後再度彙合。一些特殊的日子,還一起做幾次現場演出。
“小澤小的時候,我還教過他彈吉他和貝斯,可惜他對這些不感興趣。”王叔笑着說道。
車載音樂低低地響着,沒有特别吵鬧但很有存在感,是林周沒聽過的,她注意到王叔偶爾會跟着調子哼兩句,手上打着拍子,明白這音樂大概是他當年出過的專輯。她也還記得之前和白景澤外出時,劉司機開車,車内一直都按他的要求保持着絕對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