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冬日就如同今歲一般寒冷,才入冬月便開始下雪,及膝的茫茫雪原讓她們行走極為困難,不少人不是凍死便是餓死路上,便是連她的母親也未能撐到渤海國境内。
母親的離世成為壓死沈卿塵的最後一根稻草,眼瞧着他們将母親的屍體丢棄于雪原中而無能為力,不過半日,她便發起高熱,昏迷不醒。
婢女燕草背着她艱難前行,可行路本就困難,這樣的她更是負累,不等她咽氣,押解兵便要将她棄于半途,燕草為護着她,被那些解兵活活打死,而後将她棄于雪原之上。
幸而她命不該絕,被路過的師父所救,但也自那時起便落下病根,極度怕冷,稍稍染些風寒便咳嗽不止。
便是師父醫術高明,又為她調理身體八年,也未能全然治好。
思及此,沈卿塵蓦然握緊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竟也不覺疼。
又是一陣咳嗽後,沈卿塵方才擡頭,啞聲道:“無妨,你去寺裡向師父們買些藥來,煎了服下便可。”
言罷,她轉頭看向四周,見窗下一張磨損極為嚴重的雕花杉木書桌上備有紙筆,便過去寫了方子。
長夏将早飯備好,待沈卿塵将方子寫好後便拿着出了門。
用過早飯,沈卿塵穿了白狐裘大氅,帶着毛茸茸的兜帽出了門。
山上的空氣清潤的很,隻涼氣太重,稍稍吸入肺裡便止不住的一陣咳嗽,沈卿塵以錦帕掩着唇角,穿過所居住的廂房院落進入一條狹窄的巷子,稍往前走幾步便是一道通往藏經閣的小門。
藏經閣前由青磚鋪磚鋪就的院落裡正有一名年輕的僧人在掃雪,聽聞腳步聲便轉過身來,瞧見竟是一名女子時頗為驚訝,驚慌中掃把掉落在地。
沈卿塵立刻止步于僧人三步之外,合掌行禮:“阿彌陀佛,驚擾到師父,信女冒昧,還望師父寬宥。”
小師父轉身面向她,雙手合十還禮:“施主不必挂懷,雪地濕滑,小心慢行。”
話畢,他撿起掃把繼續掃雪。
沈卿塵愣在原地,僧人的聲音粗啞如砂礫磨過,聽在耳中讓人頗感不适,卻又有種撫慰人心的安穩,讓她一瞬間心如擂鼓般跳動不止,更有種莫名的熟悉之感。
可她瞧着僧人小師父那陌生的面孔,想不通這熟悉之感究竟來自何處。
又呆立片刻,她忽然有種頭重腳輕的眩暈之感,便不再停留,轉身回去廂房院中。
待身後腳步聲消失,那僧人小師父停下掃雪,轉身望向小門處,他清潤端正的面容上籠着一層陰郁,眉心微蹙,表情略顯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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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卿塵才一回到廂房坐下,便見長夏提着幾包藥材匆忙回來,神情略顯急切,入了門便立刻回身将房門關上。
“怎這般急切?”
長夏焦急之色愈顯:“顧大人來了。”
沈卿塵疑惑蹙眉:“他怎會來此?”
“方才奴婢去前院尋了一位師父問是否有藥材時,見好幾位小師父行色匆匆,似是在忙碌,拿了藥後便跟去瞧了一眼,正好瞧見顧大人帶人進門,奴婢便躲在暗處聽了幾句,說是前幾日天降大雪,後山坍塌,竟是發現兩具屍骨,便報了衙門。”
沈卿塵眉頭蹙緊:“此處地處偏僻,周遭村落衆多,若有山民或是山下村民進山打獵,失蹤後死亡也是極有可能的,小相國寺如今雖是沒落了,倒也不至于如此大驚小怪,緣何會這般興師動衆,竟是請來了大理寺卿?”
“奴婢也是疑惑,但太多的信息他們也未曾提到,那顧大人警覺的很,奴婢怕被發現了,便連忙趕了回來,姑娘,我們是否要現在離開,以免與他碰上?”
想到兩日後便是父兄的祭日,沈卿塵并不想錯過此次祭拜,搖頭道:“不必,我雖不想見他,但也不必如此避着他,倒顯得我們心虛一般,既是有命案,我們留下看看也無妨。”
話才一說完,沈卿塵又咳嗽起來,長夏慌忙給她順氣:“奴婢向寺中師父借了紅泥小爐,這便為姑娘熬藥。”
長夏搬了沈卿塵以手撐額,閉目靠在桌邊。
不過片刻,院中忽然傳來腳步聲,她轉頭朝外看去,便瞧見一名雙手合十的僧人帶着顧西辭與幾名衙役自門外進來。
在院中熬藥的長夏見此,立刻起身攔在門前,警覺的看着這群突然闖入的人。
忽然瞧見熟人,顧西辭微有些驚訝,不待他開口,便聽見那為首的僧人說道:“兩位女施主見諒,因寺中生了些變故,遂請了大理寺卿顧大人到此,但本寺客房少,因而隻能讓這位大人及衙役一同住在此院中,兩位女施主若是還需留在寺中,可随小僧去另一處暫住。”
沈卿塵立刻還禮道:“那便有勞師父領路。”
聞言,顧西辭卻忽然問道:“沈姑娘怎會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