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着顧西辭探究的目光，沈卿塵淡然自若的屈膝福禮：“尋個故人罷了。”

“哦？”顧西辭語調微揚，“我記得……姑娘是初次來長安？”

這話問的極是不客氣。

沈卿塵面上挂着淡笑，語氣同樣不友好：“初次來便不能有故人了？”

顧西辭深深看了她幾眼，竟是沒再多問，轉身便走了。

待他們一行人入了客房，離得遠了些，長夏才上前擔憂的說：“姑娘，奴婢覺着您與這顧大人還是少見面為好，每次見面都是劍拔弩張的，奴婢真擔心你們會打起來。”

沈卿塵悄然松開袖中緊握的拳頭，又蓦然握緊，語氣淩厲道：“我與他不死不休，如何能做到心平氣和？”

不多時，那名僧人與顧西辭告别而出，雙手合十行至二人身邊，再次微微彎腰行禮：“兩位女施主請随我來。”

小相國寺到底是繁華過的，雖如今敗落寂寥，占地面積卻是極大，隻因寺中僧人過少，許多地方便疏于清掃打理，多數院落皆是被茫茫白雪覆蓋。

彎彎折折穿過三道窄巷後，小師父竟是将她們帶到主持方丈所住院落的偏院。

此處原是招待達官貴族所用，如今也已荒廢，但因緊鄰住持院落，也時時有僧人來打掃清理，倒也幹淨。

長夏将包袱與箱籠放下，不禁搓了搓手臂，深吸口氣：“這裡緊鄰後山山林，氣溫愈發低了，不行，奴婢得去尋師父們要些炭火來。”

話畢，長夏正要出門，被沈卿塵叫住：“不必了，這小相國寺如今香火不濟，我瞧着連住持和各位師父房裡也是沒有炭火的，你去叫六子去山下買些炭來。”

長夏點點頭，轉身拉開房門，瞧見六子抱着一籮筐炭正要擡手敲門，她極為驚訝道：“你哪裡來的炭？”

“是方才那位小師父送來的，說是山裡涼，讓兩位姑娘莫要着了寒。”

六子說着便将籮筐遞給長夏，他是男子，不便進女子閨房。

長夏接了籮筐，心中仍是疑惑，到底沒多問，隻讓六子去休息，有事自會喚他。

燃了火盆，屋裡漸漸暖起來，沈卿塵這才脫了氅衣，在窗下鋪了厚厚狐褥的榻上坐下，拿了書看。

待長夏将藥熬好，沈卿塵服下已近午時，外面陽光正好，透過窗棂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放下書，決定去後山走走，瞧瞧那坍塌處，順便探尋父兄墳茔所在。

父兄雖被斬首已有八年之久，可依舊是朝野不能提之禁諱。故而，父兄的墳茔也是隐秘，知道的人鮮少，甚至于當今聖上都隻以為他們被曝屍荒野，無人問津。

所以，師父當年來京時，也隻是聽聞他們的屍首被人秘密埋葬，可具體埋葬于何處，又是被何人所葬，卻是無人知曉。

想來這麼多年，該是從未有人為他們祭奠上香的。

每每思及此，沈卿塵便覺呼吸沉重，難以自持。

“姑娘……”

沈卿塵點點頭，自長夏手裡接過大氅披上，系上胸前盤扣，兩人相攜出門。

穿過寺廟後門便是一片草深林密的深林，一條蜿蜒小路通往樹林深處，雖不大起眼，倒也看得出平日裡也是時常有人走動的。

約半刻鐘後，她們面前出現一道深不見底的懸崖峭壁，一座木質吊橋通往對面峭壁，寒風中，吊橋微微搖晃，發出咯吱咯吱的陳舊腐朽聲。

離得近了，隐約可聞懸崖之下浪潮拍打崖壁的洶湧之聲，腳下地面似是随着那一聲聲的浪擊而微微震顫，崖間霧氣彌漫，寒氣上湧，令人心生懼意。

長夏是個膽大的，往前幾步探頭向下望去，感概道：“這若是掉下去，必将屍骨無存，倒是個殺人的好地方。”

聞言，沈卿塵抿唇笑：“不若，我将你推下去試試？”

正當兩人打趣的玩笑，身後忽聞人聲與腳步聲，兩人同時轉身向後看，卻見一身披天青色團花暗紋氅衣的公子帶着一隊人疾步而來。

是先前那位做人證的錦衣公子，隻不知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籠絡一切可利用之人是複仇的必要條件，沈卿塵心中思量要如何與他結識，卻見他快步走過來，屈身行君子之禮。

“沈姑娘好，在下高谌（chen，二聲），今日遇見姑娘真是三生有幸，那日得見姑娘勘破徐家那案子，當真是精彩極了，一直想與姑娘交個朋友，卻未能有合适機會，今日總算是遇見了，還望姑娘不要嫌棄我。”

竟然是他！

沈卿塵心中驚訝。

高谌是恒王的庶三子，因他母親身份低微，他在恒王府備受欺淩，日子過的艱難。

但他又是個好吃好哄的性子，無論受了什麼委屈，隻需一頓好吃的，便可忘了那些欺辱委屈，因此幼時的他胖乎乎的像個球。

沒成想如今竟也長成了挺拔俊秀的俊俏公子哥。

她微微垂眸，長睫掩去眼底訝色，屈膝還禮：“高公子言重了，我不過一介江湖女子，能得高公子青眼，才是福氣。”

高谌顯然更加驚喜，滿眼皆是笑意：“姑娘可是要去看那坍塌處現出來的白骨？不若我們一道？”

既是有人來了，她便不能再去尋父兄的埋骨之地，隻得點頭。

一行人一道踏上木制吊橋，這吊橋足有三十丈長，懸在半空中本就搖搖晃晃，如今陡然行走這麼多人，搖晃的愈發劇烈。

高谌小心護在她身邊，輕聲安慰道：“姑娘莫怕，這吊橋雖瞧着兇險，但卻是由手臂粗細的鐵索相連而成，又是懷遠親自命人修建……哦，懷遠就是那位顧大人，他做事極為穩妥，這座吊橋便是再懸上十幾二十幾年也是斷然不會斷裂的。”

聞言，沈卿塵隻點點頭未作聲，她瞧的出高谌一如幼時那般對顧西辭信任與崇拜。

見她不做聲，高谌也不生氣，隻當是姑娘家矜持，便自顧自為她介紹小相國寺的過去與現在，就如幼時他為她介紹各種好看又好吃的吃食一般，看得出他對小相國寺倒是極有情誼。

沈卿塵幼時的玩伴不少，顧西辭和高谌是其中極少數的擁有赤子之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