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青被鹿筋繩縛在鐵架上,雙爪纏着浸過魚膠的麻布——這是防它自殘的巧宗兒。
她已與馴鷹人對峙三日,尾羽已經失了光澤,唯有眼神仍似淬火的箭镞。
但風青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本來她是準備趁着今晚涅裡塞對她的放松,奮力一搏,看能不能找機會逃脫。
無論曉曉是否還活着,她都要去看看,這是她世上僅剩下的兩個親人了。
可惜涅裡塞實在是謹慎,雖然嬌蠻,可身為烏古論部傳承者的本事一點沒落。
風青含恨折戟。
她的胃已然開始絞痛。即便有涅裡塞偷偷的放水,她也幾近三天沒有進食,嗉囊空得能聽見風聲。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涅裡塞畢竟還是得對老薩滿有個交代。
今年12歲的涅裡塞,作為烏古論部現如今的掌上明珠,整個女真部的公主,再任性妄為,也越不過自身氏族的傳統。
她隻能夜裡偷偷将溫水浸過的肉條穿在柳枝上,隔着鐵栅在風青面前晃動。
有幾次雌鷹會猛地啄向柳枝,卻又在觸及肉條前驟然收勢。天空霸主的尊嚴讓她甯肯餓死也不接受施舍。
而涅裡塞卻會趁機用銅鈎撐開風青的喙,将混着藥粉的雪水灌入鷹喉。這是防止熬鷹時猛禽猝死的秘方,方子裡參着老參須和鹿心血。
如若不是這般,風青狀态可能更糟。
多次以後,風青對涅裡塞的觀感也十分複雜。平心而論,小公主雖然驕縱肆意,可對她是真沒話說。風青也不是不知好歹的鷹。
溫柔鄉,鷹雄冢。風青感歎,意志有一瞬的動搖。
“不對不對。”風青晃了晃腦袋,不能被馴鷹人的懷柔政策迷糊。
風青:嚴肅!
“公主,看它的眼睛!”老薩滿低喝。
涅裡塞背脊挺得筆直,像極了白山崖壁上的冷杉,下意識抗拒。
老薩滿阿圖爾低喝聲起的同時,一旁待命的馴鷹人已經立刻上前掐住風青的喙根,迫使它轉向涅裡塞。
四目相對的刹那,涅裡塞望見了禽鳥瞳孔裡映着的火盆,那躍動的火苗在風青的瞳中急速顫動,像是長白山頂萬年不化的雪,撞上地脈深處噴薄的岩漿。
風青猛烈掙紮,喙角擦過馴鷹人虎口的凍瘡,帶起一串血珠。
寅時的梆子聲凍在了帳外。涅裡塞解開發辮,将綴着東珠的銀鍊垂到風青眼前。雌鷹頸羽炸開如雪浪,鐵喙破空而來,猛地啄向東珠,少女卻突然撤手,銀鍊在空中劃出冷光,珠子堪堪擦過鷹喙。
“好!”阿圖爾往炭盆添了把桦樹皮,“神鷹終于肯追餌了。”
風青的胸羽劇烈起伏,不眠的折磨讓它金褐色的虹膜蒙上灰翳。涅裡塞遞上沾血的肉條,指尖微微發顫——這是從她掌心剛割下的新鮮傷口取的。
風青遲疑片刻,最後閃電般啄走肉塊,鐵喙擦過涅裡塞指節時,卻意外收了力道。
老薩滿撫掌輕笑:“野性未褪,靈性已通!”
天光破曉時,風青終于垂下頭顱。不是馴服,而是用最後力氣撞向鐵架。涅裡塞解開自己的狐裘,将溫熱皮毛裹住顫抖的鷹軀,哼起烏古論部哄幼崽的調子。
她解開了發辮,九股小辮間墜着的東珠噼啪打在籠柱上。“看着我的眼睛!”少女拽緊風青腳下的繩索。
風青的金瞳裡映着跳動的篝火,也映着雌鷹送給涅裡塞的見面禮——那是風青用爪尖在她眉骨劃出的印記。
涅裡塞有一瞬的恍惚,三天前的這雙眼睛還映着長白山頂的雲霭,此刻卻盛滿她的身影。
籠頂懸着的銅鈴叮當作響,帳外值了一夜的侍衛握緊了腰刀,從困倦中驚覺。
帳内,涅裡塞割開掌心,血珠順着掌紋滾落,在狼皮氈上洇出暗紅的花。
她将染血的肉條遞到風青喙邊:“吃。”
風青喙尖遲疑地擦過少女結痂的指節。
她的眼眸忽然滲出水光。知道是時候做出抉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