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淩青鹭也被假象迷惑,退到他身邊解釋道:“敵軍越過工事之後,城牆就進入了他們的射程,到時候輔以投石機殺傷,隻怕形勢要糟。”
守方居高臨下,射程上天然具有優勢。而攻方未築距堙,隻修了一座瞭望台,所以在攻城前期毫無主動權,隻能任人宰割。
一旦城牆進入他們的射程,形勢就不一樣了。城牆上兵力空虛,隻要稍微出現一點傷亡,那群草包營衛軍就會吓得腿軟,戰鬥力十不存一。
淩青鹭自小練武,熟讀兵書,這般道理又豈會不知,但他面不改色道:“盡力即可。”
廢了一番功夫,敵軍終于拆除拒馬樁,壓近護城河。
先頭部隊如摩西分海般列出幾條空道,一座座笨重而龐大的攻城器具從後方緩緩推了上來。
連驚鴻下令:“床子弩、神飛炮滅虜炮預備,一旦敵人過河,直接開炮……等等。”
他凝神向下看去,過了片刻,抓過旁邊眼神好的哨兵:“你仔細看看,跟在攻城車後頭的是什麼人?”
那小兵定睛一瞧,兩腿開抖:“好像是……是普通老百姓。”
聞言,淩青鹭也坐不住了,起身來到窗前。
隻見随攻城器械一起出現的,還有一片淩亂的人群。他們衣衫褴褛,踉踉跄跄地朝前奔跑着。
“是北直隸周邊的百姓。”他緩緩說道。
“他要用百姓的命,填平護城河。”
他的語氣是如此輕柔,卻讓箭樓裡所有人感覺到了毛骨悚然的壓迫。
城牆下,幾輛轒辒車壓近護城河,同時逼近的還有造壕車和壕橋。
轒辒車是一種用于掩護的戰車,可以讓士兵躲在裡面穿過戰場,開展填河工作,造壕車裡則裝滿了填河用的沙土巨石。
十二架壕橋直接架在河上,讓充為前卒的百姓率先通過。
橋下沒有江水,隻有泥濘的河床,河溝不深,僅兩人高罷了。敵軍前陣子堵了上遊,如今河水已經排幹,隻待填平,便可令大軍長驅直入。
木哨急鳴,敵軍的前排弓箭手動作一緻,瞬間将箭尖朝前,逼迫百姓奔走。
那衣衫褴褛、面黃肌瘦的百姓們,就這樣被驅趕上了壕橋!
他們的眼神是那樣茫然無措,腳步是那樣機械麻木,除了向前奔跑,他們不知道還能怎麼做。
身後襲來寒光閃爍的利刃,稍有落後,便會被利刃貫穿,摔作一包填河的沙袋。
可是前方就有活路嗎?
前方是祖國的都城,都城上站着他們的士兵啊,那就是他們的活路嗎?
不,不是!
連驚鴻的指尖深深掐進了掌心,血一滴一滴濺落,他卻無知無覺。他目色赤紅,喉結湧動,一句話即将脫口而出,又似乎永遠堵在喉管。
他以為自己猶豫的時間已經很漫長,漫長到足以左右這場戰争的局勢,可是沒有。實際上,他隻經過片刻猶豫,便鐵石心腸地下了令:
“神飛滅虜,炸斷壕橋!”
“弓箭手輪射,不能放任何人通過護城河!”
咻——
長箭貫穿了百姓的胸膛。
分不清是敵軍的箭,還是我軍的箭。
一個人摔下、兩個人摔下、一群人摔下……河床漸漸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