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闌珊花期至,橙黃橘綠之色相互映襯層鋪不窮,也算合了香園這個雅諱。
下早朝回來時辰尚早,蕭懋順路來此坐了片刻,他疲憊的揉了揉眉心,問旁邊的太監。
“太子妃那邊怎麼說?”
“回殿下,太子妃身邊的白硯姑娘說太子妃身體不适,今日就不來了。”
瞥了眼一旁空空如也的位置,蕭懋兀自飲了口酒,放下時杯盞,它還被牢牢攥在掌心中,骨節用力到失去血色的發白。
“砰——”
酒杯砸在了地上。
滿地殘片無人敢拾,答話的小太監伏在地上戰戰兢兢,其餘下人更是低頭跪了一片,呼吸都不敢用力。
廣袖上沾了點幾不可察的酒漬,蕭懋垂眸袖口輕擡,粗看了一眼,那袖口處還是太子妃新婚之時親手縫制的青鳥。
如今再看隻覺愈發礙眼。
“孤回去更衣,你們把這裡收拾一下。”
等他遠走後,低沉可怖氣場散去,滿園春色複生機,下人們才敢起身去收拾滿地狼藉,方才那擂鼓心跳還未能停歇。
巳時将至,應邀舉子攜家眷手執請柬陸續來到香園之中落座。
“風綿綿,花片片,任他個雨打風吹。”
“意濃濃,情绻绻,任她個梨花枝頭顫。”
沈文蒹不禁推搡了一旁的同窗:“這青天白日的,作的什麼詩?”
“這你就不懂了,好詩自然要留着給太子和貴妃娘娘欣賞的。”
赴京趕考的舉子互相作詩打趣,閑聊暢談,讀書人中的佼佼者亦免不去文人相輕之俗,雖面上和煦平緩,可暗地的随性之作也是唇槍舌戰,奮起争先,個個卯足力争頭籌,以期自己能為這香園賞花宴留下濃墨一筆,若能因此能賞識,更是事半功倍,半浮青雲梯。
東宮所請,秩序井然,酒桌陳列皆按規制,女眷和男眷亦是分席而座。
陸綏珠不方便跟着沈文蒹入男賓席,正好借此緣由離開。
東宮長廊蜿蜒多石多水,建造初便是由最好的堪輿師結風水五行日月乾坤所鑄,陸綏珠順着盤雜交錯的檐壁貼地而行。
玉蘭風鈴叮當作響,此起彼伏,聲脆卻不吵,耳鬓擦踵,細聽似白玉磨細紗,悅耳空靈,簌簌沙落。
如此重要場合,竟也無人駐守廊側,看來蕭懋是給她開足了天窗。
從前來此都是由影一帶着走那唯一通路,如今陸綏珠形單影隻,隻得小心循着各宮寝殿摸索而行。
出長廊,過樹叢,見這庭院深深,恢弘典雅的寝宮,也不知是到了何處?
一籌莫展之時,聽到房間裡隐約有宮女談話,陸綏珠腳步頓住,扒窗而望。
“聽聞六皇子病了,也不知真假,誰知道今日還來不來呢。”
“哪有那麼巧的事情,我看貴妃就是防備着太子殿下。”
灑掃爐灰時,丫鬟互相說嘴。
頃刻,從内室裡面走出來一個年長的嬷嬷,灰面唇紅上有些層疊的紫韻,粗聲重似唢呐,毫不留情的對她們厲聲呵斥。
“主子的事情也是你們說得的,再讓我聽見一句就把你們舌頭都拔了喂狗。”
那嬷嬷兇狠且言語無狀,丫鬟吓得沒了聲音,生怕舌頭被薅了去,一個個頭縮的像個鹌鹑。
嬷嬷深吸了一口氣,沒好氣的吩咐。
“貴妃娘娘在椒蘭殿與太子妃叙話,你們一會都過去伺候,别給我惹出亂子。”
紙糊的窗子被戳破了一個小洞,見那嬷嬷眼神犀利鷹隼般掃向各個角落,心尖竄上涼意,陸綏珠趕緊回正身子,快步走到轉角處。
見無人追上,才放心舒了一氣。
椒蘭殿外有一方深淺不明的池塘,因時常更換故而水尤清澈,裡面本養着幾條去歲魯州總督進獻的恭賀太子妃有妊的泰山赤鱗魚,如今僅剩下那半死不活的一條。
殿門是敞開的,裡面似有很多人。
“太子妃也切莫太傷懷了,你和太子殿下都是風華正茂的好年紀,孩子總還會有的。”
坐在床榻前的姜貴妃眉心蹙起,覆着太子妃的手,言語間盡是憐惜關愛。
銜松仙鶴圖的屏風後面還有慎獨書院的山長翰林院學士蘇缪及其夫人,以及翰林院和禮部及一些其他文臣家眷,皆都是受邀前來為香園賞花筵添彩。
太子妃的孩子竟沒有了嗎?
竊聽許久,心中有些堵意,陸綏珠依稀記得自己在裴府中刀倒地時,意識模糊間聽到下人禀報太子妃難産的消息。
“誰——什麼人在那兒?”
一聲突兀叫喊徹底亂了陸綏珠思緒,惹人心驚狂跳。
來人漸近,正是方才那位厲聲呵斥丫鬟的嬷嬷,她手腳忙亂,連連喊人。
逼得原本躲在假山後面的陸綏珠也不得站出來。
這邊的動靜之大,驚動了椒蘭殿内,太子妃身子虛弱,摒棄了庶務,一切事都交由年其身邊年邁潑辣的鄭嬷嬷打理。
繁飾華衣妝點的女子由身旁的宮女攙扶,耀眼奪目,緩步而出,其餘人自是恭敬跟着姜貴妃的後面,觀瞻外邊所為何事。
頓時寂靜的椒蘭殿外被圍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