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嬰甯手指和手掌的連接處覆有薄繭,不同于城裡有錢人細皮嫩肉的手,這雙手完全是勞動人民的手。那些繭子質感微微粗糙,有如用鈍的刮刀,由于動作快,沒掌握好距離,手心在他唇上不經意地擦了一下。
像被細細的電流擊打到一樣,他的腰椎忽的一麻。
她完全沒留意到這個小插曲,見他不動了,淡定地将手收回來,拾起竈台上的管子,說:“可以先拿這根管子對着火苗輕輕吹氣。”
“啊?”許思睿慢半拍回過神。
見他一臉迷茫,她隻好又重複了一遍。
他這才輕輕地哦了一聲,抿了抿唇,接過她手裡的管子,按她說的試了一下。
火苗果然越燃越旺。
等火燒得差不多了,許思睿直起身,笨手笨腳架起湯鍋,開始蒸包子。
關于蒸包子應該放多少水,該墊什麼尺寸的蒸架,以及該等多長時間,他一概不知,祝嬰甯隻好站在旁邊指導他。
等把包子蒸上了,又得着手準備豬食和雞食。
剛來這裡時他喂過一次牲畜,準備起來倒不費勁,隻是提着桶子走去豬棚喂豬時,許思睿難以避免懷疑了一下人生。
明明第一次喂完牲畜後,他就發誓這輩子絕不會再踏進豬棚和雞窩半步,就算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幹,連楊吉這種見識過無數纨绔子弟的人都覺得他懶得無可救藥,放棄了勸他從良的想法。結果現在,在沒有任何人逼他的情況下,他居然主動提着豬食要進去喂豬。
……他真的沒病嗎?
轉身看到祝嬰甯一臉感動的神情,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在她發出諸如“許思睿,我就知道你果然是個好人”的感慨之前打斷她:“打住,你别說話。”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反正你不許誇我。”他瞪了她一眼,“我幫你隻是暫時的,是我腦子抽了,等你傷好了,我才懶得管你。”
“哦。”
她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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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思睿并不知道有些事情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直到連續幹了一周的家務活,他才猛然想起很久以前許正康的敦敦教誨。
在沒錢請保姆——也就是公司尚未起步前,他們家的家務一直由許正康負責。
那時許思睿才五歲,許正康經常半真半假同他發牢騷,說他當初和周天瀾新婚那會兒,為了給丈母娘留下好印象,總是搶着做家務:“搶着搶着,完了,這輩子的家務活都被我包圓了。開局定生死啊,許思睿,你記着,以後千萬不能對女人太好了。”然後周天瀾就會笑得花枝亂顫,捶打他的胳膊,作勢要去捏他的嘴。
許思睿理所當然把這當成父母之間的調情,直到他連續一周早起做飯喂豬,喂到形成了一種聽到豬叫就知道豬是餓了還是渴了的條件反射,他才恍然意識到,許正康那番開局定生死的話可以拓展到任何關系中。
比如現在,他看起來就很像祝嬰甯的奴仆。
當然,她不會像萬惡的奴隸主那樣,用言語或行動狠狠壓榨他奴役他,但許思睿覺得祝嬰甯比奴隸主更可恨,因為她總會恰如其分地在他累個半死,決定明天一定要罷工的時候,非常真誠地盯着他的眼睛蹦出一句:“許思睿,今天真的很謝謝你。”
然後出于一種莫名其妙的壓力和愧疚,想要罷工的話就說不出口了。
幾天下來,楊吉對他的轉變涕泗橫流:“難以置信,難以置信啊,我們這綜藝錄了四五期,你總算有了點人樣。”
“……”
為了表彰他的人樣,同時也是因為周天瀾寄來的學習資料已經到了郵局,需要人去取,楊吉給他撥了二十塊錢零用錢,讓他周末去趟鎮上。
二十塊錢,放在以前就是掉在路邊許思睿都不屑于彎腰撿起來,但現在二十塊在他眼裡無疑堪稱巨款。
揣着這筆“巨款”,他和兩位攝影師再次坐上了去鎮上的牛車。
一回生二回熟,這次來鎮上,許思睿提前做好了規劃,打算拿這筆錢去發廊剪頭發。
他頭發長長了不少,尤其是劉海,時不時戳一下眼睛,還挺難受的。
到達目的地以後,祝嬰甯照例把牛車拴好,攝影師對他們千叮咛萬囑咐,讓他們千萬别再玩失蹤了。
“上次來鎮上什麼素材都沒拍到,這次要還沒拍到,你倆要賠違約金的。”
一聽要賠違約金,祝嬰甯立刻點頭如搗蒜,舉着右手發誓絕不亂跑。
說完話,正要往發廊去,前方的街道便傳來了一陣奇特的鈴聲。
古老悠揚。
許思睿循聲看過去,看到一個隻在古裝劇裡見到過的算命先生模樣的人從街道那頭朝他們迎面而來,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鏡,身着粗布長衫,左肩扛一杆寫着“周易”的旗子,右手搖鈴,屁股後跟着一隻癞皮哈巴狗,走得搖頭晃腦,活像喝醉了酒。
祝嬰甯皺起眉,小聲嘟囔:“又來……”
“誰啊?你認識?”許思睿好奇心大起。
“一個騙子。”她歎了口氣,小聲告訴他,“你等着,他馬上就要過來說你有血光之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