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台下有人舉手道:“林先生方才想說的是不是,隻要賭局持續,輸光本錢是遲早的事?”
林芷點頭道:“這位同窗聽得仔細,這正是我們'賭徒必敗'一課的精要。”
她用指節扣了扣桌面:“更要緊的是,世人常誤解賭博是一朝傾家,實則如這位投稿人所言,是個溫水煮蛙的過程。起初小輸小赢,可随着在賭局裡的不斷刺激,下注便會成倍瘋漲。”
她繼續誦讀稿件。
“——輸光後,我總以為是運氣作祟,于是四處舉債,親朋鄰裡,錢莊印子……湊足二十兩,毫不猶豫再入賭坊。”她忽然加重音調,“結果呢?落得個血本無歸!”
“現在的我非常迷茫,也不敢與家人說此事,請問林先生,現下我當如何是好?”
她擡起頭,環視衆人:“有誰能回答這個問題嗎?”
一個疤臉漢子霍然起身:“該說!必須全盤托出!我曾留三成私債,結果事後又拿着家中贖金去賭了!”
林芷示意他落座:“這正是賭徒通病——留尾巴自還,實則不敢直面曾經的荒唐;更有人覺得借錢不算賭,赢了還便是,才會如此肆無忌憚,一賭再賭!”
“好!說的好!”
堂下掌聲雷動,不少賭徒如夢初醒,更有幾人突然以袖掩面。
林芷聲音陡然轉厲:“現在,曾反複發誓又屢次破戒者,舉手!”
手臂如林,林芷點頭,示意大家放下。
“我知道在座各位在跪地哭訴時都是真心,可還會反複去賭,可見賭瘾比你們想象的更加可怖。”
她下了講台,走向人群,天青裙裾掃過地面:“今日課後,三人成組,彼此監督戒賭,違約者罰,守約者賞。”
她突然停住,擡手重重拍在某個顫抖的賭徒肩頭,一字一頓道:“唯有斬斷所有退路,方有重生之機!”
“今日課畢,散堂!”
林芷轉身時,滿堂喝彩如潮,有心急的賭徒們,已經開始張羅尋找戒賭的同伴。
一個粗布短衫的漢子拽住身旁兩人的衣袖:“老李頭!老張頭!咱們三家就隔着一條河溝,不如搭個夥?”
被稱作老李頭的男子點頭:“成啊!賞罰怎麼定?”
老張頭提議道:“這樣,若是誰破了戒,就去對方家裡做一個月農活,若是都守住了,咱們三就去醉仙樓,好好吃頓紅燒肉!”
漢子一聽擊掌道:“好!再加一壺梨花白!”
片刻後,人群漸漸散了,隻剩沈墨還留在原地,在晨光中投下修長的影子。
他忽地朝林芷抱拳行禮。
“林先生今日教誨,當真令沈某受益匪淺,茅塞頓開,醍醐灌頂,甘拜下風,五體投……”
“打住。”林芷瞄他一眼,“沈公子今日是撞了邪還是吃錯藥?說話這般陰陽怪氣。”
一個落在最後的賭徒插嘴道:“林先生上回的千術演示才叫精彩呢!什麼手心藏牌,袖裡乾坤……”
“哦?”沈墨側過臉,用隻有他們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道,“原來那日,你是這般破局的?”
林芷挑眉:“沈公子是想揭穿我?”
“當然不是。”說着,他摸出十錠金子,指尖在上面輕輕一彈,“思來想去,過去拿你身契作為要挾确實不妥,這點金子,就算你上次幫我的報酬。”
林芷冷哼一聲,讓他先候着,扭頭去了庫房。
不多時,她抱着個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袱回來,先是讓沈墨重新取了枚銀錠,再将包袱往他懷裡重重一塞。
“找你的錢,拿好。”
沈墨解開包袱,瞧見裡面九千枚銅錢串得整整齊齊擺放在裡面,外加幾百枚的散錢。
林芷在沈墨身側冷言道:“我沒細數過,沈公子若是回去發現缺了,再向我要便是。”
沈墨知道她這是拒了他的禮,隻收了束脩錢,故意歎氣:“林先生好狠的心,這是要沈某生扛着這九千銅錢,招搖過市?”
林芷反唇相譏:“怎麼?家财萬貫的沈二公子,連這點小錢都拎不動?”
說完便用手推他,滿眼都是不耐煩:“我要休息了,勞煩您拿着錢趕緊出去。”
“砰”的一聲。
朱漆大門在沈墨鼻尖前阖上,他摸了摸險些被撞到的鼻梁,眉心擰緊。
轉身時,腳正好踢到沉甸甸的包裹,他低頭,瞧見包裹裡串得整齊的銅錢,倏地舒展了眉頭,低笑出聲。
他彎腰拾起沉甸甸的包袱,銅錢碰撞發出脆響,擡頭看向緊閉的院門。
“既然如此,那沈某可回去一枚枚數了。”他生怕林芷聽不見一般,故意又拔高音調,“屆時若是發現少了,林先生可别賴賬!”
銅錢碰撞聲漸行漸遠,林芷倚在門後,嗤笑一聲,轉身進了裡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