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屋舍裡,破碎窗棂漏進幾縷冷風,瀉出寒意,鼠蟲窸窸窣窣爬過的角落,一個血肉模糊的男子如死屍般躺倒在地。
“嘩——”
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地上的人猛地抽搐一下,喉嚨發出悶哼,緩緩睜開眼。
他的視線蒙上一層水霧,隻能隐約瞧見不遠處坐着個模糊的人影。
“醒了?”
座上那人聲音冷得凋敝,一身錦緞華服,他用袖口掩住鼻子,眉毛皺起,似乎有些厭惡他身上的血腥氣。
“我……我實在是拿不出錢了。”男子意識陡然清明,嗓子像被塞了棉花一般,“求求你們,再寬恕我幾日……”
“混賬東西!”黑暗裡走出一壯漢,朝他心窩狠踢了一腳,“我們老闆寬恕了你多少次,你能活到今日,已經是天大的福氣!”
男子在地上疼得翻滾。
“林佑是嗎?”
座上人慢悠悠站起來,手指上的金色扳指在黑暗中泛着冷光,他的聲音陰沉如鬼魅:“你欠了我們錢莊五百兩銀子,且逾期三月,按規矩,今日應該是你的死期。”
林佑不敢再動,像個死蟲一樣軟倒在地,哆嗦着嘴唇壓低了頭,不敢看他。
是了,自從拿到那兩個賠錢貨的賣身錢,他以為自己又有了翻盤的機會,于是全拿去賭,誰曾想,還是輸得一敗塗地。
可他有什麼辦法,現在誰都不待見他,就連一向聽他話的芷兒妹妹,見到他都将他拒之門外。
那人走到他身邊,掏出把刀,“锵”一聲插在地面。
那刀尖離他鼻尖隻差微毫,吓得林佑渾身猛的一顫,深寒刀刃映照出他驚懼萬分的面龐。
那人見狀冷笑一聲,将刀從地面拔起:“算你命大啊,有人拜托我,讓我留你一命,要你辦件事。”
“什麼事都成!”林佑猛地擡頭,緊緊拽住那人衣角,指甲鈎進綢緞裡,“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願意去做!”
那人勾起唇角,俯下身子,對上林佑逐漸緊縮的瞳孔。
黑暗中,林佑看着他的嘴巴一張一合:“你可知道,城西有家書院,名叫‘洗心堂’?”
…
更深露重,燭影搖曳。
林芷站起身,展開雙臂,活動了下緊繃的筋骨,又俯身将備好的教案收好,提着油燈來到床邊。
房間倏的一暗,吹滅了油燈,林芷躺在床上,蓋上被褥,看着窗外月影婆娑,星河低垂,困意如潮水席卷而來,她緩緩阖了眼。
“嗒——”
一個細微的聲響從門口傳來,林芷猝然睜開眼。
她下床起身,走到窗邊,見窗外院落寂寂,樹影微搖,并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估計偷食的耗子發出的聲響。
就在她以為是她神經太敏感,準備繼續睡時,隻聽門口轟的一聲。
她疾步走到房門口,心中升騰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取下門闩,用手掌推了推,發現推不開,再用肩膀去撞。
“砰!”
肩頭撞得生疼,房門依然紋絲不動。
林芷捂着肩抽氣,一陣寒意從腳底直竄脊梁,忽然,窗口被捅開一個洞,有清亮的液體正順着窗台蜿蜒而下。
林芷聳了聳鼻尖。
是酒。
…
另一頭。
萬源賭坊的燈籠還亮着,沈墨掂了掂鼓脹的荷包,走出賭坊,一富家公子在門口見着他,作揖道:“沈二公子,今天收獲不錯啊。”
沈墨揚了揚荷包,挑眉微笑道:“手氣好罷了。”
他拱手作别了富家公子,揉了揉有些酸澀的脖子,此時已是醜時,除了像他一樣的賭鬼和青樓客,街面上人迹寥寥。
就在他心裡頭盤算,找附近哪裡的酒樓歇一晚時,忽然,他見有個人影提着水桶急匆匆從街面路過。
他瞧那人有點眼熟,诶了一聲,抓住他胳膊:“你半夜提着水做什麼?”
那人是參加過林芷戒賭班的學生,被他拽得一個踉跄,喘着粗氣道:“林……林先生的書院着……着火了!”
邊說,邊顫抖地用手指向西邊夜空。
沈墨心頭一凜,袖袍翻飛,抄起那人手中的水桶,朝城西的方向疾跑。
…
這邊房門被堵,又倒了酒,是有人縱火的前兆。
林芷心頭不妙,忽然記得床底裡有個密道連通廚房,于是推開床,鑽了進去。
窗外傳來火石擦響,回頭正見一點猩紅抛進屋内,酒液觸火的刹那,“轟”地炸開一團金紅,熱浪掀飛了妝台上的銅鏡,火勢瞬間暴漲開來。
林芷連忙将密道蓋上,密道裡黴味刺鼻,且漆黑一片,她摸着濕冷的土壁前行,直到面前無路可進。
她推了下上面,發現果真有個蓋子。
出來後,她環顧廚房,找到正門,推了推紋絲不動,再一看後窗,不知何時也釘上了木闆。
——對方把所有退路都堵死了。
而她的卧室就在隔壁,火苗蔓延過來是早晚的事情。
林芷後退幾步,有些絕望地跌坐在地上。
…
沈墨趕到時,“洗心堂”已葬身火海之中,烈焰将夜空映照得血紅如白晝,磚瓦梁木在火中爆裂,噼啪聲混着焦糊味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