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初春,夜晚的江水冷得刺骨,林芷在水中猛地哆嗦一下,從落水的驚吓中回神。
待适應水溫之後,她睜開眼,借着點點微弱的月光,看清水下的情況——沈墨就離她不遠,入水之後一動未動,整個人在往下沉。
她迅速遊到他身邊,見他皺着眉,雙目緊閉。林芷在水中用力掐了對方的胳膊,卻沒能将他喚醒。
内心掙紮一番後,她咬了咬牙,用手抓住他的衣襟,奮力拖着他朝江面遊去。
好沉。
她屏住呼吸,好幾次因用力過猛差點嗆水,又幾次險些脫力沉下去。
沖破江面的那刻,她張嘴猛吸一口氣,若是再晚一秒,她感覺自己就再也呼吸不過來了。
先前的遊船距離他們已很遠,月華似練,江面泛起波瀾,她看了眼靠在她肩頭昏迷不醒的男人,又掐了他胳膊一下,心裡一度懷疑對方是不是裝的,但确實沒有反應。
林芷歎了口氣。
他欺騙她是事實,但方才保護她也是事實。事到如今,她終究做不到見死不救,于是林芷帶着沈墨一路向岸邊遊去。
“姚大人,那邊有人!”岸邊有人舉着火把,朝他們的方向驚呼。
林芷也不知道自己遊了多久,隻感覺視線越來越模糊,力氣也越來越少。
“噗通——”
有人跳水朝他們遊了過來,林芷感覺有人從她肩膀接過了沈墨,随後她眼前一黑,意識就陷入了無邊黑暗之中。
…
不一會,沈林二人就被人拖着上了岸。
姚祝安站在岸邊,見一下屬走向他,跪下抱拳:“回禀大人,确實是沈公子,公子暫時失血過多昏了過去,不過并無大礙。”
姚祝安點頭上前,看到地上躺着兩人,目光落到一旁的林芷身上。
她的頭發不知何時散落開來,身上寬大的衣袍被江水浸濕,勾勒出身體曲線,纖長的睫毛也沾着水珠。
聯想到之前沈墨提過的線人,沒想到竟是個姑娘。
下屬說:“這位姑娘當時是和沈公子一起,是她一路帶着沈公子遊過來的。”
姚祝安又看向沈墨。
如此冰冷的江水,加上這麼遠的距離,這姑娘還死心塌地救他,沒想到這小子真是豔福不淺。
姚祝安收回視線,吩咐下屬将兩人好生安頓。
“是雷哥,雷哥來了!”
忽有一下屬驚呼,姚祝安朝屬下看的方向望去,見有一艘官船穩穩靠了岸,随後就有幾個人高馬大的官役舉着火把,押着幾人下了船。
為首的男人魁梧健壯,眼神淩厲,正是時任錦衣衛南鎮撫司靳雷,他帶人朝姚祝安的方向走來,向他抱拳:“姚大人。”
姚祝安也遠遠抱拳:“靳大人。”
靳雷大笑兩聲,放下手:“姚大人果真說得不錯,俞元良那狗賊果真在船上,我們見到他的時候,他正想跳船逃跑,直接被我們的人拿下。”
他找人要了個火把,火光映照出俞元良一張蒼白的臉,冷笑一聲:“想不到昔日叱咤風雲的禦史大人也有今日,真是天道好輪回。”
俞元良擡起頭,突然神情激動起來,額角的青筋暴起:“誰允許你們抓我的?我可是大梁巡漕禦史,你們一個四品大理寺少卿,一個從四品錦衣衛南鎮撫司,就敢拿我!”
“禦史大人稍安毋躁。”姚祝安上前,從袖子中掏出一本賬冊,“這是我們的人統計您這些年從各地貪污的漕糧數目,您看看。”
俞元良奪過,将賬冊翻得嘩啦作響,看完後将其猛得一摔,冷笑一聲:“就憑這些捏造的數據,還想治我的罪?”
“不急,大人再看看這個。”姚祝安又拿出一本賬本,遞給俞元良。
俞元良看到是金鱗舫的賬本,心頭猛得一驚,雙手顫抖地接過。
“假的,都是假的。”
他看着那筆筆交易,雙目越來越紅,嘴唇都在哆嗦,忽然,他猛得扭頭盯住身後的趙鴻,目光像淬了毒的利箭。
趙鴻此時已經不成人樣了,像個爛泥一樣癱軟在地上。
“别看趙老闆了,這事他還真不知道。”姚祝安從俞元良手中搶過賬本,用手撣了撣封面的灰塵,重新揣回袖中,“這是我們的人在趙老闆家中搜到的,沒想到堂堂金鱗舫主人藏東西還這麼老套,就藏在他老娘卧室的衣櫃中。”
“姚祝安,姚少卿!”俞元良突然跪下扯住姚祝安的衣角,儀态全失,“我們談談好不好,你想要什麼?金錢?美人?還是權力?我在朝中認識人,我……”
“行啊,等到了诏獄,我們再慢慢聊。”姚祝安打斷他,揮動袖袍,轉身負手,“不然你在這,還真會叫人誤會我收了你的賄賂——來人,帶走。”
靳雷見俞元良被拖走,朝他呸了一聲:“巡漕禦史怎麼說也是個大官,沒想到也是個沒骨頭的,他貪百姓的漕糧可不是這副嘴臉。”
“鐵證如山,他這次是死罪難逃。”姚祝安像是感慨似地說,“在死亡面前,再大的官也沒用,除非他是……”
姚祝安話突然頓住了,江浪沖擊岸邊,四周突然安靜下來,姚祝安望着漆黑的夜空和遠處的萬家燈火,腦海裡又浮現那個為民請命的義士的臉龐。
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能直面死亡而面不改色,這需要多大的勇氣。
若有機會,他真想和對方好好聊一聊。
姚祝安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隻可惜,斯人已逝,此生再無機會。
“走吧。”他緩聲道,“天晚了,大夥都辛苦了,早些回房休息。”
靳雷知道他想到誰了,當年陸一鳴一案鬧得太大,朝中人都知曉,心頭也是唏噓不已。
靳雷忽然想起什麼,道:“聽說這次是有人卧底金鱗舫找到俞元良的,那人在那裡?”
“等他醒了,我就安排你們見面、”姚祝安道,“另外還要麻煩靳大人,今日登船的人都要嚴加看管,萬不可暴露我們線人的身份。”
…
林芷醒來時,發現自己置身于一個陌生的房間。
屋内陳設雖然談不上華麗,但卻很有格調,桌上的茶具,窗邊的鮮花,地毯和香爐,卷軸與筆墨,襯得整個房間幹淨素雅,但又不失煙火氣。
或許是有些着了涼,林芷感覺自己頭腦昏沉,但還是強撐着起來,她推開門,見庭院中間站着一位身着素白長袍的男子。
他正在搖着折扇與人講話,見她出來,便叫那人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