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沈墨百思不得其解,大梁朝的科考規制森嚴,今年主考官禮部主事劉大人素有“鐵面”之稱,其清正廉明朝野盡知;監試官皆由都察院從按察司官員中遴選,三年一換,名冊直呈禦前。這般嚴防死守,考題怎會外洩?
如今他明白了,這問題就出在這同考官一職,此職多由地方知縣兼任,也會參與出題,若有人欲行不軌,從此處下手最為便宜。倘若那知縣之子因沉迷賭博債台高築,被迫洩題,倒也在情理之中。
而這張撫是何許人,他本是陸一鳴為民請命時力薦的知縣,誰曾想最後竟是他出賣了陸一鳴,如今沈墨從洛輕羽口中聽聞此人姓名,不由暗歎世事輪回,因果不爽。
時間很快就到了第二日。
衆人集中在一室,他們剛将自己的手迹呈上,神情皆是緊張不已,唯有沈墨一人面色從容淡定。
他不動聲色地向身後的洛輕羽遞了個眼色,不料被趙公子察覺,壓低聲音道:“沈二,你這有點過分了,知道人家比不過你,還挑釁人家,你這不是殺人誅心嗎?”
“趙公子怕是眼花,我隻是轉頭活動一下筋骨罷了。”沈墨觑他,故意又做了個舒展的動作。
趙公子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洩氣般趴在桌上:“罷了罷了,你倒是輕松自在,本公子這邊還生死未蔔,都快喘不過氣了。”
不多時,董利邁着穩健的步子走上台前,他将衆人的手迹拿在手中,朝台下揚了揚:“諸位的手迹,我都看過了,下面我喊到名字的,請站到台前來。”
“何明清。”
“錢岑理。”
每念一個名字,室内的空氣就凝固一分,有膽子小的,此刻已經腿腳發抖,額頭冒汗了。
“鄒太平。”
“沈二。”
……随着名字逐一報出,被喊到名字的人依次上台。
當最後一個名字落下時,趙公子的臉色瞬間慘白,他死死攥住胸口的衣襟:“完了……沒叫到我……這下真要沒命了……”
董利的目光緩緩掃過台上衆人,在掠過沈墨時微不可察地頓了頓。
他整了整衣袖,聲音平靜得可怕:“剩下的人算通過了,點到名的,随我來。”
台下的趙公子顯然沒反應過來,看見那些人依次出了房間,騰地一下站起來:“什麼!沈二才是沒過的?這不可能。”
他轉向洛輕羽,眼中滿是不可置信:“昨日你還比不過他!你是不是使了什麼手段?”
洛輕羽舉手作投降狀,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在吵什麼,給我坐下!”三角眼在前面吼道,趙公子隻好坐下。
同樣心情起伏的還有洛輕羽,他看着沈墨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原來他說的救自己,是一命換一命……
洛輕羽不自覺捏緊了拳頭。
那他還能平安出來嗎?
董利帶着被點名的幾人穿過幽深的長廊,在一間偏僻的廂房前停下,對随從道:“你們幾個,一會在外面候着。”
“是。”随從抱拳領命。
房門關上的瞬間,其餘幾人都害怕得後撤一圈,獨留沈墨站在原地,不退不避與董利對視。
董利走到沈墨面前,隻見沈墨眼中含笑,與他對視:“董兄今日眉梢帶喜,可是令夫人生了?”
“這都被你猜中了。”董利側頭看向窗外,園中的月季開得正盛,他冷硬的輪廓難得柔和了幾分,“就是沒想好,給孩子取什麼名字。”
沈墨道:“這不急,待塵埃落定,董兄與令夫人有的是時間慢慢想。”
“我這回可是豁出我全家性命幫你了……”董利收回視線,歎了口氣,擡手示意沈墨跟着他走。
“沈二,救救我們!”其他人驚慌失措地喊道。
沈墨微微側首:“董兄……”
“我明白。”董利打斷道,“總要給我新出世的孩子,留點福德不是。”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屋子,守候在外的随從立即上前:“董哥,屋裡的人如何處置?”
“先關着。”董利壓低聲音,“秋闱在即,别鬧出人命。”
“是,董哥。”下屬領命。
兩人走到無人處,董利忽然頓住腳步。
他背對着沈墨,沈墨也停下來:“董兄是有話要說?”
“倘若……”董利抿唇糾結了一會,才繼續說下去,嗓音發緊:“倘若我遇到不測,還望沈公子能護我妻兒回嶽家。”
他鄭重其事地朝沈墨深施一禮:“拜托了。”
沈墨同董利回來時,房裡的人皆感意外。
趙公子上前拉住他的手,情緒一時收不住,眼角沁出幾滴眼淚:“沈二,你可吓死我,我還以為你再也回不來了。”
後面的洛輕羽也是既驚又喜,難得在如此多人前出言道:“你是如何回來的?”
“你還好意思問!”趙公子虎着臉斥責洛輕羽,“你差點害死沈公子了知道嗎。”
沈墨:“……”
他咳嗽一聲,解釋道:“方才又給了次補考機會,僥幸通過罷了。”
趙公子還欲追問,就聽到有人重重的拍桌聲。
全場一片寂靜,隻見董利站在台前,他用眼神示意下屬,呈上來了個密封的袋子。
他仔細檢查完封口,又打開袋子,将裡面的卷子親自分發到下面的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