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的那扇門緩緩阖上,房内又陷入了一片黑暗,男人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還記得通城的那把火嗎?”
“嚓——”
一簇火苗躍起,點燃男人手裡的盞蠟油燈,也點燃了範文叙因驚吓而揪緊顫抖的心髒。
飄搖的火苗映照在範文叙的瞳孔上,他借着火光,看清了對面男人的臉。
那是個青色的蛾臉面具,上面每根細密的毛都清晰可見,栩栩如生,一雙淬着蛇毒的精明目光從面具底下射出,讓人不寒而栗。
範文叙動了動喉結:“你是何人?你怎麼會知——”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幫你。”蛾臉面具的男人低下頭,摩挲着拇指上的帝王綠玉扳指,“上次沒殺了她,很遺憾吧?”
他見範文叙不說話,接着道:“範世子,你别擔心,我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的,因為我們有共同的敵人——你說說,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可惡的人。”他身體前傾,看着趴在地上男人的眼睛,“明明可以自己過日子就好,卻偏要攔别人的路。”
範文叙瞳孔一點點變大,一瞬間,他腦海裡閃現過很多畫面。
“是,是。”
心頭的怒火一下被點燃,他臉上的表情變得猙獰扭曲。
“若不是她,我賭博一事怎麼會被發現,我母親還有莞兒會對我如此失望!”
大概是因為昏暗的光線給了他錯覺,讓他想起了那些失眠的夜晚,情緒一下子如一場大雨淋過陰暗的巷角,任何昔日隐藏的腐爛散發着黴味和惡臭味的髒東西,都随着這場雨沖刷出。
“哦?”
蛾臉面具的男人出聲,範文叙似被他這句帶引誘的尾音挑逗,胸腔開始劇烈起伏,仿佛終于找到宣洩口。
“知道我這幾個月怎麼過來的嗎?日日對着那些枯燥的經書和古闆迂腐的老夫子,我恨!為什麼一定要在我不擅長的地方花這麼長時間,這不是浪費光陰嗎?”
他額頭上每條血管都在跳動,眼球像要生生突出來一般。
“但我還不能表現出來,因為我一旦表露出來,她們就會以為我又‘不正常’了,因為在他們眼裡,我隻能是個好兒子,好丈夫,除了讀書之外,其他東西都是歪門邪道,就連我想經商開個店,她們都會找各種理由給我否決。”
“他們隻給我一條路,就是讀書,可我找到了自己的路,是那個女人!是那個女人全他媽把他毀了,現在我能做什麼?我就是個廢人!哈哈哈——”
範文叙笑得肆意而狂妄,蛾臉面具的男人靜默片刻,忽嗤笑:“還真是個瘋子。”
忽然,範文叙詭異的笑聲停止,此時在他面前,一張薄紙由那帝王綠闆指的手遞過來,他盯了片刻,有些遲疑地接過。
“這是……”
“我們的複仇計劃。”蛾臉面具的男人身體往後仰,眼睫微垂,瞳仁被陰影籠罩,顯得他整個人的氣質愈發森然,“如果你願意,三日後的科考,我會讓你如願登科,金榜題名。”
範文叙将那紙張的文字細細閱讀,讀到最後,他的額角的血管猛得一跳,他阖上眼睛,又馬上睜開,将紙重新還給蛾臉面具的男人。
“燒了吧。”他的聲音像壓着疾風驟雨。
蛾臉面具的男人接過,用燈火将紙角點燃,起初隻是點點火星,随着火勢蔓延,整張紙開始劇烈燃燒,發出噼啪的脆裂聲。
蛾臉面具的男人看着那燃燒的火苗,語氣玩味道:“那世子的意思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範文叙同樣盯住那火苗,瞳孔被火光映照得發紅。
“答應?”他嘴角微抽,詭笑一聲,“世上沒有任何人能指導我做事,您的計劃我看了,不夠完美,我想到一個計劃——”
他擡起頭,盯住對面男人的眼睛:“就看您肯不肯答應了。”
蛾臉面具的男人丢下那張将要燃燒殆盡的紙頁:“我就聽你說說。”
在聽完範文叙的陳述後,蛾臉面具的男人拍了下手掌,站起身,用靴子将地面的餘燼碾作齑粉。
“我會派人配合完成你的計劃。”
他轉身,閉上眼睛,用鼻息吐了一口氣。
沒想到這小子思慮如此周密,不僅有細節安排,還有對自己實力的試探。
看來他找對人了。
他又睜開眼,吹滅了燭火,門口裂出一道縫隙射出光亮,他朝着那光亮走去。
“等你的好消息。”
範文叙被那道背影籠住光亮,此刻他終于有些力氣站了起來,不過身形有些搖晃。
有一束光正好落到他的眼睛上,卻瞬間融成了黑色,他嘴角下壓,也跟着那人離去的方向走過去。
腳步聲響起,濺起地面潮濁泥濘的水花。
牢獄獨有的潮濕的黴味堵在鼻喉處,上不去下不來,還有一股難以言狀的像是什麼東西腐爛的怪味。
“進去。”
少女手腕上的繩子被解開,後背獄卒重重一推,踉跄地進了牢房。
她回頭,看見牢門被獄卒牢牢鎖上。
林芷碰了下破皮的手腕,咬牙倒吸了口涼氣,餘光卻瞥見陰影深處,有八九個重重人影走出來。
這些人有男有女,為首的那個是個吊梢眼的胖子,他臉上一條長長的刀疤,從凸出的顴骨一直拉到太陽穴,像一條大而醜陋的蜈蚣,全身上下散發着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旁邊的瘦子形銷骨立,似是他的小弟,在身旁谄媚道:“老大,又有個新來的,還是個女的。”
“我眼睛不瞎,不需要你提醒。”
聽到老大這麼一訓,瘦子呐呐閉嘴。
刀疤臉開始居高臨下審視着他,林芷心頭警鈴大作,見他眼閃幽光,目光如附骨之疽将她從頭到腳打量個遍,她的小臂瞬間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
不遠處一滴凝結的水珠從牆頂落下,“啪”地打到石闆上,明明極細微的聲音,卻在這一刻無限放大。
林芷看見他的臉上忽然浮起了陰寒的笑,森森白齒叩擊着,用勾魂似的嗓音喊她:
“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