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筝的腦子嗡嗡作響,心跳聲在耳邊清晰得幾乎要穿破耳膜。
他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可身體的每一寸肌肉都緊繃得像拉滿的弓弦,恍若随時都能崩斷。
“筝筝,”傅斯聿語氣波瀾不驚,“你說什麼,我剛才沒聽見。再說一遍。”
雲筝擡頭的姿勢僵硬,脖頸繃得筆直,男人身上的檀香氣息愈發濃烈,将人裹挾其中,本該沉靜溫和,此刻卻混着一絲難磨滅的暴戾因子。
傅斯聿的手指依舊緊捏在他的下巴處,骨節分明,力道大得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膚裡,觸感冰冷堅硬。
似乎一旦對方的回答不合他的心意,能輕易把下巴卸脫臼。
雲筝不敢輕舉妄動,下意識呼吸放緩,藏在紗布裡的雙眸閉緊。
耳畔随之而來傳來男人熟悉的心聲:
【寶寶不乖了。】
雲筝心髒悚然一跳,血管血液迅速滾燙,他揣着慌張無措等待男人更過分、下流的臆想,沒想到男人的語氣有些低,像是失落。
【是不喜歡我嗎?寶寶上初中前一直很依賴我的。】
【會把生活裡所有發生的事告訴我。】
【哪個同學寶寶說了話,說了什麼,老師怎麼誇的寶寶,都會告訴我的。】
【是長大後就讨厭我了嗎?】
男人的心聲難掩失落遺憾,雲筝幾乎差一點高聲反駁,他才沒有讨厭傅斯聿!
傅斯聿說的沒錯。
他恢複正常視力前是有些過分依賴傅斯聿的。
畢竟沒有哪個小朋友喜歡和瞎子做朋友,他在恢複視力後,看過小時候的影像,小小瘦瘦的,氣質自卑又怯懦,加上眼睛有問題,眼珠在眼眶裡會無知覺移動,有時因為想看清東西眯眼睛,不好看,像個醜八怪。
玩遊戲他參與不進去。踩格子看不清線,玩卡牌兜裡沒半分錢,老師因為他性子悶,又格外不在意。
年紀越小,越容易有集體意識自成一派。
雲筝是所有小團體都合夥排斥的小孩。學校裡沒人和他說話,回大伯家後,雲修傑喜歡擅作主張玩“誰說話就揍誰”的暴力遊戲。所以雲筝很多時候,既像瞎子,又是小啞巴。
好在有傅斯聿願意聽他說話,雲筝因為長時間不和人交流,最初隻說的了幾個不成片段的短詞,後來時間越來越長,傅斯聿一直以寡言冷淡卻耐心的哥哥形象留存在雲筝腦海裡。
他的回憶裡,有無數個周末午後呆在傅斯聿的實驗室裡。雲筝看不清,卻知道對方神情專注而冷靜地做實驗,他會把積攢了很多天的話一股腦吐出。
“哥哥,雲修傑最近中午都沒有搶我的午飯錢了,難道他想減肥了?可是我還挺希望他吃成一個大胖子的。這樣他以後想打我,也追不上我了。”
“斯聿哥哥,你還記我跟你提過的那隻小貓嗎,在我學校後門,我還是看不清它在哪兒,但又每回沖我喵喵叫,前幾天它膽子大了點,爬我腳上喵喵叫。”
“可惜那會兒我身上沒有錢,不過第二天我買了小烤腸給它吃。它聽起來可高興了。”
直立挺拔的少年很少對他的話題感興趣,那一刻卻忽然出聲中斷,聲音清冽又平鋪直叙,“你哪兒來的錢。”
雲筝畏縮了一秒,有些心虛,無法聚焦的瞳眸左右上下移動,是撒謊的前兆,“我存下來的。”
“小賣部的烤腸五塊錢一根。陳阿姨每天隻給你五塊錢,從哪裡攢的。”
雲筝是個不挑食、很愛吃飯、很好養的小孩,身上留下一分一毛都會想去小賣部買便宜辣條糖果。
他年紀小不禁吓,幾乎是一秒鼻頭發酸,眼睛蒙上可憐的水霧,本就模糊的視力更加削弱。努力哽咽着嗓音,盡量不發出哇哇哭的求饒,“哥哥,你别告訴大伯母,我好幾天中午不吃飯想給小咪買好吃的...”
雲筝抽抽鼻子,瘦小的胸膛上下起伏,像是怕急了傅斯聿告狀。
如果大伯母知道自己把她辛辛苦苦掙的錢喂小貓,那他大概最後會和小貓一起流浪睡學校後花園的草坪。
好在傅斯聿最後隻是冷冰冰威脅,“以後每天告訴我食堂中午的菜譜,我會找人每天去看,如果不對,我就告訴——”
“好好,我答應!”雲筝連忙接上話,像是實在恐懼不聽話的下場,急着不讓他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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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來沒有讨厭傅斯聿,雖然對方經常吓唬自己。
雲筝心裡稍有些不是滋味,下巴的禁锢消失了,但男人卻沒拉遠彼此的距離,寬大的手掌落在少年雪白細膩的側臉。
他的手指根根修長,骨節分明有力,幾乎和少年臉一般大,冷白膚色襯得青筋明顯。
傅斯聿拇指輕輕摩挲雪白紗布,動作輕柔,一對深得近乎看不出瞳紋的黑眸,冷靜又詭異。
【寶寶的眼睛,如果....】
如果什麼?
後面的聲音太小,近乎呓語,雲筝沒聽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