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截指節殼那麼厚的一本,買回來才幾天?
嘉甯含蓄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我在家裡無事可做,就隻能做練習題了。”
“應該的。”阮嘉遇說,“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學習。”
想起阿媽的話,擔心自己這樣說又給嘉甯施加了壓力,他忙補充了一句:“也别太有壓力,人各有所長,學習隻是其中一條路,無聊的話,可以到處走走,這邊住的都是老鄰居老熟人。”
嘉甯乖巧點頭,從他手上接過書,翻到輕輕折起一角的頁面。
許久不接觸課本,阮嘉遇心裡難免打鼓,先翻了下參考答案,才說:“看過答案也不會嗎?”
“會了步驟。”嘉甯簡明扼要如實回答,“這裡……老師沒有教。”
“我看一下。”阮嘉遇翻到前面的知識點提要,然後從她手裡取過鉛筆。
寬敞的房間無比甯靜,連空調的風聲都變得輕不可聞。
耳邊,隻剩細碎而溫柔的沙沙聲。
他的手勁比她重,落于白紙的鉛色顯得更黑,字迹清隽,筆鋒潇灑,尤襯得旁邊歪歪扭扭的淺色字體像螞蟻,像蚯蚓,像野蠻生長的雜草,總之,就是不像文字。
這是一道幾何題,他列出一排公式和知識點,然後在圖上用虛線描了條輔助線,明明沒有用尺子,隻随手那麼一劃,那條線就筆直得好像他這個人。
這也是理所應當的嗎?人生軌迹平坦順遂的人,就連筆下的字都是她無法複刻的完美無缺。
阮嘉遇開始給她講題,從知識點,到解題思路,再提點步驟……
在他徐徐飄來的溫和嗓音和清涼氣息裡,嘉甯罕見地走神了。
她擡起眼皮,越過他濃密而長卷的睫毛,去到台燈的暖白光下,她看見了細細密密的浮塵,好像是灰色的,又好像是金色的,不安分的眼睛晃了晃,又回到他鍍了光的睫毛,底下的漆黑瞳仁倒映了一片光,柔軟得像是長出了絨絨的毛。
“這樣說,能理解嗎?”阮嘉遇忽然側眸。
視線相對,嘉甯怔愣住,眼睛一眨,趕緊點點頭。
他若有所思地垂下睫,然後把筆還給她,嘉甯本能地用右手接,然後換去左手。
阮嘉遇輕輕擦去了本子上屬于自己的字迹,将橡皮屑随意地往地上撣:“那你先做一下。”
嘉甯垂下頭。
阮嘉遇站在一邊,微微俯身,看她的解題步驟時,視線不自覺地到了她的手上。
凍瘡已經好了許多,現在已經看不到猙獰恐怖的裂口,隻是依然五顔六色的,紅腫的地方透着一種注了水的白光,烏黑的地方又浮着一層枯槁的褶皺,一看就知道是一雙操勞的、命苦的手。
他忽然開口:“你是左撇子?”
嘉甯手上一頓,筆下的那一撇被拉長了,細細的、薄薄的,像紙上一條裂口,她趕緊抓過橡皮擦擦去,又擡頭回答:“不是。”
阮嘉遇看到她右手虎口上的第六根指頭,立時想到了握筆姿勢,忙說:“抱歉。”
嘉甯側臉,好像很詫異地望着他,但一霎便收回,她低頭抿抿唇,将橡皮碎屑收集起來,放在書桌一角:“沒關系的,我已經習慣了。”
阮嘉遇不再說什麼。
這天總共沒有講多少題,到最後,嘉甯讓他不要把寫下的知識點擦去,她想回去再消化一下。
走時,她帶走了那堆橡皮碎屑。
阮嘉遇坐回書桌,桌面中央空蕩得讓他恍惚以為剛才隻是一場夢。
空氣中還浮蕩着一股淡而幹燥的味道,誠然摻雜了若有似無的洗發水的清香,但更多的是别的味道,形容不上來的,像什麼呢?
像秋天灑落一地的枯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