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陳望卿第一次直面死亡。
早在十多歲的年紀,她就已經見過母親慘白枯瘦的屍體。
冰冷的,枯敗的,毫無生機的屍體。
可當時她早已麻木,對母親也不抱任何期待,所以即便看到那具屍體,也說不上多難過,她更在意的是茕茕孑立的自己,該如何在這世間過活。
如今,她又見到了身邊人的屍體。
美甲店裡,柳城本地的電視台依然恪盡職守地播報着這樁慘劇,熒熒藍光在她的瞳孔裡反射,橫躺在河床旁邊的女屍影像直接抵達了視網膜。
【近日,柳城警方破獲一起兩年前的故意殺人案,抓獲犯罪嫌疑人一名......】
【20xx年8月12日淩晨5時,柳城區鳳凰街道護城河旁發生了一起抛屍案,受害人徐某被抛屍于護城河上遊,身上有多處外傷......】
新聞還在繼續播報,警方押着逮捕的罪犯朝鏡頭前一站,厚重的馬賽克将那人遮擋得嚴嚴實實,但從身形來看,似乎是一名肌肉虬結的男人。
男人面對鏡頭沒有絲毫的不安,即便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法律的審判,可語調卻依然沒什麼變化。
【“案發後,我四處藏匿,去了很多地方......”】
他像是提早練習過走位台詞的演員,聲台形表都無可挑剔,說的話也都是後悔犯案的罪犯應該說的忏悔詞,無非就是不應該生貪念,做出搶劫的事,更不應該在犯下惡魔般的罪行後,選擇逃跑。
陳望卿渾身發冷。
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不應該是這樣的,徐冉怎麼會被這樣一個男人殺死呢?那個嬌小怯懦的女孩,怎麼會被搶劫犯殺死呢?
徐冉,一個朝不保夕的農村孩子,有什麼錢,以至于被一個搶劫犯給盯上?
——也許是因為李瑞給了她一輩子都吃穿不愁的錢。
身體裡,有這樣一道聲音,滿含譏諷地提醒道。
陳望卿怔忡地注視着屏幕,直到新聞結束,她才回過神來,而方才跟她通過電話的王太太,也不斷發着消息,勸說她不要太難過。
太多的疑問折騰得陳望卿快要瘋掉了,難道說前幾天的那些夢都是真的嗎?
李瑞是被徐冉殺死的?
徐冉和李瑞真的出軌了?
哈,那她和李瑞這麼些年的感情算什麼?她曾經是如此喜歡李瑞的斯文儒雅,就連在情事上,他也如翩翩公子,倒是顯得她過于主動,有些饑渴一樣。
可夢裡,他是如何對待徐冉的?
那兩人的相處,沒有道德和禮節,夢中的兩人甚至不屬于人類世界,而是肮髒又下流的兩隻獸!
她輸了!
輸給了曾經的小輩,輸給了一個瞧着乖巧溫馴的小家夥!
怒火不過升騰了幾秒,很快就又被心底翻湧而上的悲哀給撲滅了。
人已經死了,不管是出軌的男人,還是出軌的女人,都死的幹幹淨淨。
唯有留下的金錢,永垂不朽。
在電視屏幕的熒光下,陳望卿用拇指指腹拭幹眼角的水光,昂起頭,倔強地想:
無論如何,她,才是活下來,享受金錢的勝利者。
對,她是勝利者。
*
美甲店規定不能抽煙,于是陳望卿隻得到店門口。
與晴天霹靂般的消息不同,今天的天氣格外的好,萬裡無雲,偶爾有幾個店鋪家的小孩舉着風車跑過,嬉戲玩耍,帶來些許嘈雜的人氣兒。
老字号老婆餅的老闆正炒餡兒,香氣彌漫了整條街道,就連陳望卿嘴裡銜着的薄荷香煙都蓋不過綠豆的香氣。
人一矯情,有了感悟,煩惱就來了,但陳望卿可不想要煩惱,她更崇尚快樂,而此刻,頭腦已經無法擺脫煩惱,那就隻能滿足胃囊。
雖然上回莫名其妙在“忘川”門前睡着了,但一想到吃,陳望卿還是第一時間想起了這家店,可一個人去未免過于寂寞了些,她單手夾着煙,視線落在虛空裡。
看店長的反應,估計是知道徐冉死亡的事兒了,不如一起吃個飯,到時候再請她通融一下,把徐冉的東西交出來,做個衣冠冢也不錯。
徐冉當時消失的突然,店長雖然罵得狠,但到底沒有把徐冉的東西丢出去,而是堆在了雜貨間裡。
也許,除了陳望卿,這些東西也沒人能接手了吧。
*
下班後,陳望卿向店長說明了意圖,但年紀輕輕的店長驟然受到打擊,一時間風聲鶴唳,千百萬個不願意出門。
但徐冉的遺物卻是全數交給陳望卿了。
說是全部,其實不過就是個普通的瓦楞紙箱,就連不喜鍛煉的陳望卿都能輕而易舉地從二樓抱到自己的車上。
坐到駕駛座上,陳望卿正準備離開,可一想到那場李瑞出軌的夢,就覺得膈應。
憑什麼她對李瑞一心一意,結果那男人卻給自己戴綠帽子?
但......也不能全靠夢和猜想就給李瑞的出軌定性。
可她怎麼查證呢?總不能在徐冉的遺物裡找線索吧?
做了一番激烈的思想鬥争後,陳望卿在内心舉手投降,轉而鑽到車的後座,打開了塵封的紙箱。因為在雜貨間裡放了兩年,所以堆積了不少灰塵,陳望卿掀開紙箱的時候,灰塵彌漫,她被刺激地打了好幾個噴嚏。
她有過敏性鼻炎,對塵螨和氣味都格外敏感。
曾經和張俊交往的時候,她幫忙打掃衛生,沒戴口罩,那噴嚏聲都沒停過,最後被張俊嘲笑說是丫鬟身小姐命。
不過,嫁給李瑞後是貴婦人了。
哦,可能還是被出軌的貴婦人。
想到這兒,她低頭打開紙箱,這些東西估計是店長兩年前收拾的,沒有怎麼整理,全是洩憤似地收納起來罷了。
最上面是兩三件起了球的灰色衛衣,散發着淡淡的黴味兒。
埋在箱子裡的是一些洗漱用品,沒什麼特别,再然後就是一床薄薄的羽絨被,這是陳望卿送給徐冉的生日禮物,再次看到這床被子,陳望卿還有點難過,可很快她的視線就被箱底的一瓶噴霧給吸引了。
那個噴霧瓶是街邊到處都有賣的,兩三塊的透明瓶子,非常廉價。
但噴霧裡盛放着的液體卻是豔粉色的。
因為八字輕的原因,這幾年互聯網發展,陳望卿總是會點開營銷風水命理學的軟文。
有一篇文章介紹,說豔粉色被歸為“大兇”,因為該顔色容易招惹桃花,影響夫妻感情。當時陳望卿剛和李瑞有了訂婚的意向,正處于疑神疑鬼的不安定階段,驟然看到這麼條消息,頓時覺得“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于是,剛買的粉色鞋包衣服、還有香水,通通都被她交給李瑞。
當時李瑞安慰了她許久,沒有多說,隻是依言處理了那批東西,給了陳望卿極大的安全感。
可此時看着這粉色的香水,她心頭一沉。
李瑞和陳望卿訂婚後,才給了她副卡,那段時間她天天購物,就連并不了解的香水,都買了不少,雖然因為鼻炎,她用了之後難受,可為了紀念難得一次的盲目消費,她還是将每款香水都聞了一遍。
此時,她輕輕摁下噴霧的泵頭,細密的水珠噴在細白的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