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頭一回偷雞摸狗,就被逮了個正着。
閻流星隻好推開櫃門,表演一場字面意義上的出櫃:“等我?”
他努力回憶起給樊甯執行臨終計劃時的場景,現場并未見少年,記憶裡也沒有。
從塗先生的話來看,樊甯家裡也不像還有其他人。
他問少年:“你認識我?你又是誰?你是……頑皮小熊嗎?”
“我叫塗雲海,你前天送走的那個人,是我的奶奶。”塗雲海說着,随手拉開書桌前的一張舊木椅,坐下。
大概已經很久沒有人打掃,舊木椅上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可塗雲海似乎并不在意。
他跨坐在木椅上,雙手枕着椅背,開始和閻流星聊起了樊甯的事情。
——我是在9歲的時候才被接到父母身邊的。
因為我不是他們夢寐以求的金卡公民,他們不喜歡我。
在9歲之前,我一直生活在這幢房子裡,和奶奶相依為命。那時候的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孤兒,因為那兩個人從來都沒有來看過我,一次都沒有。
直到後來,貌似聽說了什麼可以拿錢的政策,他們才把我接了回去。
事實上,在奶奶病發當天,他們倆就已經得到消息。可每次電話一響,他們都會裝作聽不見,說自己工作很忙,顧不上。
我不知道他們在忙什麼。忙着去打牌?忙着去炒股?還是說忙着想借口向打工的地方請假?
如果這些事情也算忙,那他們确實挺忙的。
幾天前,他們收到了一封律師信,知道奶奶已經滿足了約定死亡的條件,這才為了遺産匆忙趕了回來。
“你猜,他們為什麼要這麼急?”
閻流星搖搖頭。
“我們一家人其實都隻是普通的銀卡公民。那兩個人早年間撞大運,掙了一些錢,便拿去醫院,去做基因調整手術,想要搏一搏,搏一張上流社會的入場券。可惜錢花光了,基因也沒有調整成功,更可悲的是,最後一次多維測試,把他們直接判定成了紅卡公民。”
說到這,塗雲海笑了:“有沒有覺得很諷刺?不升反降。越是想求的,越得不到。越是害怕的,它反而就來了。從銀卡變成了紅卡,錢變得更難掙了。他們之所以趕回來塔爾盾城,除了因為有遺産可以繼承,還因為他們在外府早已交不起房租,被房東趕了出來。”
閻流星:“那他們現在人在哪?”
塗雲海:“拿到錢了,自然是出去浪啊。”
“不帶上你嗎?”
“……我還要上課,”塗雲海把想吐的苦水吐完,忽然話鋒一轉,數落起了閻流星,“你真是笨。奶奶的身體都已經那樣了,早死晚死還有什麼區别?你倒好,給了他們投訴你的機會。”
“不,有區别的。”
“我不理解。”
“你知道為什麼會有臨終管理局嗎?”
“因為我們是牛馬,是社會轉動的齒輪,是完成生産的工具,自然要被管理。”
塗雲海語出驚人,閻流星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一開始我也是這麼想的。”閻流星笑道,“直到後來,我看到了,他們在悼詞中獲得安甯,他們把未盡的話語說完,不留遺憾。
“他們或是在親朋好友的簇擁下笑着離開,也有可能是孤身一人,希望在離開的時刻能有個人在身邊,不至于那麼害怕、彷徨。也許我們沒有辦法逆轉天命,但至少可以在臨終時刻,再多走一走自己想走的路。”
聽着閻流星輕柔的話語,塗雲海的目光漸漸變得柔和
他問閻流星:“奶奶離開的時候,有感到幸福嗎?”
“她……她似乎在記挂着一個人,一個叫做‘頑皮小熊’的人,好像是筆友,但我不太确定。”
“你這麼一說……我好像想起了一盒東西。”
塗雲海起身走到樊甯床前,從床底下拿出來一個被精心刷成淡粉色的鐵皮箱子,上面挂着一個小小的密碼鎖。
塗雲海開起鎖來輕車熟路,似乎已經把這小箱子翻看了許多遍。
“這裡面都是信,落款就是‘頑皮小熊’。”
“太好了,真有頑皮小熊,我還以為是我幻覺。我都快愁死了,謝謝你啊,雲海。”
塗雲海有些不好意思:“你要看就快看,我明天還得上學。”
“我看你奶奶的書信,沒關系嗎?”
“如果這是她的心願的話……我也不好說什麼。反正這間屋子裡的東西,最後都會被他們當做廢品賣掉,在你手上,興許還能有些意義。”
書信被樊甯碼得整整齊齊,按照時間、季節分門别類。
閻流星一封一封地看過去,不由得想:“樊奶奶為什麼會想起來寫信?”
塗雲海靠在椅背上,将他讀完的信重新收拾好:“好像是最近忽然流行起來的一個叫做‘倒吊人’的聊天室,裡面有個專區叫做‘靈魂慢遞’。假如你想要寫信,交筆友,就可以在上面進行登記。如果剛好有人對你感興趣,你也願意回信,你們倆就成為筆友了。”
閻流星翻到頑皮小熊寄來的最後一封信,時間停留在了132年1月10日,剛好是兩個月前。
“最後那封信寄出去了嗎?”
塗雲海搖搖頭,從書桌的抽屜裡拿出了一份信件,是唯一一封寄件人寫着“樊甯”的。
“樊甯?用的真名?”閻流星有些錯愕。
“我也不知道奶奶是怎麼想的。直接把自己暴露出來,萬一遇到壞人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