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流星的視角再次發生了變化。
和之前一樣,他在觸發讀心術的同時,會出現不同程度的通感,從而看到對方最深刻的記憶和情緒。
這一次,他變成了蒲桃。
眼前,是蒲桃的房間,很簡單,四面白牆,除了衣櫃,沒有太多的裝修。
複合材料做成的家具,簡潔的甚至有些簡陋。也不知道是轉到第幾手,有些闆材已經稍稍開裂、上翹。
在房間的白牆上,挂滿了各種海報、繪畫和雕塑的照片。
閻流星認得,這些都是陶笛在設計公司和工作室期間的作品。
誠然,蒲桃将陶笛視作自己的偶像,甚至可以說是,唯一的偶像。
房間裡,管家繼續傳來男人的聲音。
那語氣不太友善。忽然,對方深吸一口氣,像是刻意讓自己平靜下來,從剛開始的直接大聲辱罵,轉而變成了循循善誘,語氣中透露着無奈和充滿惡意的體貼。
這種語氣,閻流星多少有些熟悉,跟陳新平常對他的态度沒有太多的區别。
男人說:“蒲桃,你要知道,當初我是為什麼把你招進來的。說句不好聽的話,市場上比你學曆高的,身份好的,多的去呢。你勝在哪裡?不就是勝在可以一比一還原陶笛的作品嗎?而且,你本身的風格就和陶笛相似。
“你應該很清楚,陶笛的風格是受市場認可的。隻要沿着這條路一直走,你應該是很輕松才對,可偏偏你就那麼多想法,這不是作死是什麼?”
這句話似乎戳中了蒲桃的死穴。
閻流星能明顯感受到蒲桃的心裡正陣陣發虛,可她還想掙紮一下。
“我崇拜他,這确實沒錯。可是……可是我也是設計師啊,我也有我自己的追求,我自己的風格,我的想法和我的創意,我……”
“你的想法重要嗎?人家要的是陶笛,不是你!”
男人直接打斷了她:“别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麻煩你搞搞清楚自己的定位。說白了,你就是個畫圖的機器,還在那别妄圖自己能有什麼思想。思想能當飯吃嗎?有預制菜你不吃,非要自己搞新品。”
“可是……”
“蒲桃,哥不是沒給過你機會,可是你看看前兩回的案子,完全是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做的,可後來呢?”
“那是因為……”
“因為什麼?沒有那麼多‘因為’!”
男人的态度從原本的溫聲細語再次變得強硬。
“你懂什麼是商業邏輯嗎?你動什麼是行業風口嗎?現在陶笛消失了,死了也不一定。他的東西就是孤品,正是最值錢的時候。光是在馬克杯上随便印個貼紙都能馬上賣爆的那種。可你呢?蒲桃,你拿什麼出來競争?”
“哥……”
“你要是還想混這口飯,就趕緊把你那鬼玩意改回來。甲方說了,他們就是要陶笛最新的那種風格,不是你蒲桃的風格。聽明白了嗎?”
“最新的……那種風格?”
“沒錯,怎麼,你又有高見了?”
蒲桃情緒有些激動,不是因為對方話中帶刺,而是因為:“那些網圖都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陶笛根本就沒有正式發表過,這種行為……”
“诶,停,别跟我支支吾吾的了。一句話,你到底能不能改。能改,那就給我今天之内改好。不能改,那就給我辦退宿,直接卷鋪蓋走人!呵,真是搞笑,你不改,有的是人幫我改。再這麼磨磨唧唧的,你遲早會被取代!”
“哥……我不是……”
“今晚八點前,我要看到終稿。你要是敢超時一秒鐘,我當你自動離職。”
不給蒲桃任何繼續争取的機會,對面直接挂斷了電話。
長久的忙音在逼仄的房間裡回蕩,盤旋,催命一樣。
閻流星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扭曲。
他知道,蒲桃哭了,眼眶内一片滾燙。
管家的指針停留在六點一刻,蒲桃把管家關掉,把眼淚擦幹,重新拿起了畫筆。
又過了一刻鐘,管家傳來工資到賬的提示。
大概是因為蒙着一層淚水,閻流星看不清上面的數字,但他能感受蒲桃心中的失落、委屈和憤怒。
她敲開了剛才那個男人的對話框,手指急速翻飛,敲下一行字。
——哥,怎麼工資給我砍半了呢?明明我的工作量翻倍了的……
大概過了十分鐘,對方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回了一句:
——記得,八點。
洶湧的情緒在看到回複的瞬間洶湧而來,與閻流星産生了通感,将他拉入黑暗的漩渦中,一陣窒息的痛苦。
蒲桃猛地站起身來,身下的椅子經不起折騰,倒在地面上。
她急速地吸氣、換氣,她在狹小的房間裡來回走動,急躁地撥動着自己的頭發,将它們搞得一團糟。
她嘗試把視線轉移到周圍的事物上,企圖從情緒的漩渦中解脫,可是沒有用。
她着急忙慌地拉開手邊的抽屜,閻流星認得,那裡裝滿了控制抑郁發作的藥物。
橢圓形的藥片被打翻,蒲桃的手在顫抖。
混亂中,她好不容易勉強數清楚了數量和顔色,入口吞咽。
她也不等藥物發揮作用,将椅子扶起,重新坐在上面,一邊哭着,一邊将自己的設計稿改成客戶指定的模樣。
設計圖在八點前一分鐘順利發了出去,可缺失的那部分收入卻遲遲沒有到賬。
對面的人說:出納下班了,等下周一吧。
夜晚的郊區老破小裡,一片寂靜。
蒲桃看向周圍的海報,已經不記得自己當初是抱着怎樣的心情将它們貼滿房間。
她為什麼要選擇這個專業呢?
還不如去賣咖啡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