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擡起頭,眼神複雜地審視着眼前這個自稱不會武功的魔教教主。
殺他?
這個念頭似乎不再像之前那般理所當然。
不殺他?
千裡迢迢闖上這黑木崖,難道真要無功而返,淪為江湖笑柄?
沈無咎的心中,兩種念頭激烈地碰撞着。
“沈姑娘若隻為江湖虛名,殺我東方聞,确實能讓你名噪一時。”東方聞的聲音帶着一種洞悉人心的平靜,“但那名聲,恐怕未必是你真正想要的,甚至可能引來無盡的麻煩與罵名。”
他臉上的溫和笑容再次浮現,仿佛剛才那番沉重的民生論調隻是随口一提。
“你想過沒有,什麼樣的名聲,才能真正刻入人心,甚至流傳千古?”
沈無咎秀眉微蹙。
她沒想過那麼遠。
江湖路,本就是以殺揚名,以強證道。
東方聞緩步走到大殿門口,背負雙手,目光投向遠方的雲海翻騰。
“北境之外,蒙元鐵騎年年南下,燒殺劫掠,邊關百姓流離失所,朝不保夕。”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帶着某種奇異的力量,清晰地鑽入沈無咎的耳中,在她心湖投下石子。
“那裡,才是真正的修羅場,有數之不盡的敵人,有血與火的錘煉。沈姑娘劍法超群,若願往北境一行,以手中之劍斬殺敵寇,護佑一方百姓,那才是真正的俠義,那才是足以讓天下銘記的功業。”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東方聞轉過身,目光深邃,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感染力,直視着她。“去邊境殺敵,用你的劍,守護那些在鐵蹄下掙紮的生命。這樣的功績,難道不比殺一個‘不會武功’的魔教教主,更能成就你的威名嗎?”
沈無咎心頭劇震。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這八個字,仿佛蘊含着千鈞之力,撞擊着她一直以來堅守的江湖信條。
她并非沒有聽過類似的話,隻是從未真正往心裡去。
江湖,不就是快意恩仇,勝者為尊嗎?
可東方聞的話,卻像一道銳利的劍光,剖開了她固有的認知,讓她看到了另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去邊關?
殺蒙元鞑子?
保家衛國?
這個念頭一旦萌生,便如星火燎原,在她心中迅速蔓延。
是啊……殺幾個江湖敗類,敗幾個門派掌門,又能如何?終究不過是江湖争鬥,過眼雲煙。
若真能如他所言,憑手中三尺青鋒,将兇悍的蒙元鐵騎擋在關外,護得萬千百姓平安……那份榮耀,那份名望,才是真正的不朽!
但……
沈無咎眼中的迷茫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清冷與警惕。
眼前這個人,是魔教教主。
他的話,能信幾分?
他如此“好心”地為自己指一條“揚名立萬”的光明大道,其背後又藏着什麼算計?
“你說得很好聽。”沈無咎冷聲道,握着劍柄的手指微微用力,“北境之事,我會親自去看。”
她盯着東方聞的眼睛,一字一頓:“若真如你所言,邊關危急,百姓受難,我沈無咎自會出手。”
“但若讓我發現,你今日所言有半句虛假,或是借此算計于我……”
她的聲音陡然轉厲,帶着凜冽的殺意。
“我必重返黑木崖,取你項上人頭!”
東方聞聞言,非但沒有動怒,反而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輕輕颔首。
“好,有膽魄。”
“我相信沈姑娘眼見為實後的判斷。”
“黑木崖的大門,随時為沈姑娘敞開——無論是訪友,還是尋仇。”
他頓了頓,又道:“正好,我也打算去北境看看。黑木崖這邊,根基已穩,事務有副教主趙權處理,他足以應對。我離開一陣子,并無大礙。”
沈無咎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也要去?”
“嗯,”東方聞點頭,神色坦然。“一來,是想親眼看看邊關的情況,二來,也想看看沈姑娘的劍,是如何守護這萬裡河山的。”
沈無咎沒再多問。
既然決定了,便不再拖沓。
兩人當日便下了黑木崖。
千機叟看着兩人離去的背影,撓了撓頭,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一個來殺人的,一個被殺的,怎麼就一起走了?還要去邊關?
這都什麼事啊!
離開黑木崖勢力範圍後,東方聞便脫下了那身象征教主身份的黑袍,換上了一身普通的青色布衣,看上去就像個尋常的文弱書生。
沈無咎依舊是一襲藍衣,背負長劍,英姿飒爽。
隻是,這位在江湖上闖出赫赫威名的女劍客,似乎有個不為人知的弱點。
“我們是不是走錯路了?”沈無咎看着眼前幾乎一模一樣的山谷,第三次問出了這個問題。
東方聞無奈地笑了笑,拿出随身攜帶的簡易輿圖看了看。“按照地圖來看,我們應該往西邊走,翻過前面那座山頭。”
“可我們剛才就是從西邊過來的!”沈無咎有點抓狂。她能清晰地記得交手過的每一個高手的劍招,卻完全分不清東南西北。
“呃……”東方聞看着地圖,又看了看天色,“或許,是地圖畫得不夠精确?”
沈無咎狐疑地看着他。
兩人又轉悠了半天,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非但沒找到正确的路,反而下起了瓢潑大雨。
豆大的雨點噼裡啪啦地砸下來,瞬間就将兩人淋成了落湯雞。
“那邊有個山洞!”東方聞眼尖,指着不遠處崖壁下的一個黑黢黢的洞口喊道。
兩人連忙跑過去躲雨。
山洞不大,但很幹燥,足以容納兩人。
雨勢絲毫沒有減弱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洞外一片水幕,風聲呼嘯。
氣溫也降了下來,濕衣服貼在身上,冰冷刺骨。
沈無咎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東方聞看了她一眼,放下包袱,開始在洞内搜尋起來。
很快,他找到了一些前人留下的枯枝和幹草。
“你會生火?”沈無咎有些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