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昭自然明白她話裡的意思。
不過……
"我知道了,不過……敢問小姐為何好心提醒我?畢竟我算是新來客,倒不如原本就在館中學習的小姐們親近。"她兩指撚着書頁,指尖正停在"我其杓之人邪(1)”一句。
那少女似是沒有料到她這一問,愣了一下,随後微微笑了。
“晏小姐倒是非常坦誠的人,那我自然也不繞彎子了。館中各人關系複雜,像我這般父叔官職不高的,時常受些冷待。晏小姐剛從江南回來,想必在上京也沒什麼熟悉的人,我便鬥膽前來交好。”
晏昭微垂了眸子,心下了然。
這是投誠來了。
“小姐是….?”她坐直了身子,心中立刻有了考量。
“我姓姚,單名一個珣字,家父是榷易院監管庫使。”書房裡不好有大動作,姚珣擡手作揖,以示行禮。
晏昭也回以一禮。
“多謝姚小姐提醒,此恩,昭定會記在心裡。”她并沒有回應姚珣之前的話,不過還是接受了她的好意。
“也隻是一句話的事,算不了什麼恩,晏小姐不必在意,隻當今日結識一位同窗。”姚珣長了一張清秀純良的臉,說起話來也格外令人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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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習藝館的第一節便是經學博士紀文儒的課。
此人以脾氣冷硬著稱,得罪了不少人,因此雖然頗有才名,卻隻能在這習藝館裡教書。
晏昭坐在了最後一排,安分地聽着。
不過總有人不想讓她安分。
“……聽聞晏小姐剛從江南回來,何家老太爺可是編修《周禮六注》的端明殿學士,想必晏小姐對《周禮》定是十分熟悉吧。”
晏昭順着聲音來處看去,十分眼熟的一名綠衣少女正向紀文儒“舉薦”着自己。
紀文儒果然将目光投向了她,并開口問道:“‘冬夏緻日,春秋緻月”,此一句出自何處?”
晏昭微垂了眸子,随後起身行禮緻歉。
“學生不知。”
“我知道哇!《春官·馮相氏》!你等會兒——”何絮來急得在後面直扯她袖擺,壓低聲音小聲提醒道。
“如此容易的問題都回答不上來?”紀文儒皺了皺眉,冷哼了一聲道,“習藝館不是什麼人都能進的,小考墊底滾回家丢的是自己的臉。”
晏昭一直低着頭,沒有做任何辯駁,她敏銳地察覺到了明裡暗裡投來的視線。
“夫子說的是。正巧近日有翰林待诏在延文殿中修撰《祿官義》,因此學生想下了課之後繼續去延文殿溫書,若有不懂的,也可相問。”
她掩在暗處的唇角微微翹起。
所謂順水推舟,不過人憑事動。
“雖愚笨,倒也有用功之心。”脾氣冷硬的經學博士終于緩了緩語氣,“念在這個份上,我會跟舍監那邊說。不到時間不準回學舍。”
“是,多謝夫子。”晏昭應聲坐下。
她剛舒了一口氣,袖子就被何絮來連連扯了兩下。
“雖然我知道你沒讀過書,但是我不是在下面提醒你了嗎?而且你還主動要求課後去什麼延文殿溫書?你瘋了?!!”她差點沒壓住聲音,急切地說道,“這下好了,不到時間不準回學舍,你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嗎?在馬車上說服我的時候不是挺聰明的,怎麼這會兒這麼笨了?”
晏昭将她的手從自己的袖子上抹開,像是沒聽到一般慢條斯理地撫平了袖口的褶皺。
待最後一道折痕也消失後,她這才開口說道:“如果你發現一個聰明人變笨了,那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她真的變笨了,而另一種,是你根本理解不了她的聰明之處。”
“……什麼意思?”
何絮來一臉茫然,不明白她到底在講些什麼。
“意思就是,”晏昭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補充道,“人家不想帶你玩。”
“我過幾天要出去一趟,希望你守好消息。”她湊到何絮來耳邊輕輕說道。
又開始忽悠小傻子了。
“别想什麼歪心思。若是走漏了風聲……我就給你下麻子藥,那種碰了之後全身、包括臉上都會起黑色麻子的藥粉。”
“你知道的,像我這種江湖痞子,就這些玩意兒最多。”
噴灑在耳畔的吐息輕柔而溫熱,何絮來卻遍體生寒。
她一把捂住自己的臉,圓溜溜的眼睛裡滿是驚恐。
“我、我保證不說出去,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