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許辭容那兒離開後,晏昭并沒有回房,而是從前堂繞了一圈。
果然,沈淨秋正與晏惟坐在花廳中對坐飲茶論事。
她走到晏惟面前行了個禮。
“父親。”
晏惟見她出現,稍顯驚訝,但還是溫和地開口問道:“昭昭啊,休息得怎麼樣?這是大理寺沈大人,也要多虧他攔下了那賊人的馬車。”
晏昭聞言,忍不住擡眸看了沈淨秋一眼。
身着黛綠長袍,青絲低束錦縧,大理寺少卿今日一副閑臣打扮,看起來鋒芒盡斂。他察覺到那一束視線,側目瞥來。
晏昭連忙垂下眸子,暗自腹诽。
明明是周左使救的她,沈淨秋也好意思跟父親說這話。
“多謝沈大人。”雖然心裡不忿,但面上她還是得擺好姿态。
沈淨秋淡淡地回道:“應盡之責罷了。”
聲音清冷肅然。
這時,晏惟身邊的長随從門外進來,小步走到晏惟身側,附耳說了幾句話。
聞言,晏惟眸色一凝,眉頭也皺了起來,他偏過頭看了一眼沈淨秋的方向。
欲語而未。
沈淨秋為官數載,自然也讀得懂對方的意思,見狀便起身告辭。
“今日多有叨擾,下官便先行告退。”
“這才坐了多一會兒便要走?”晏惟出聲挽留,“不若留在府中吃個便飯。”
沈淨秋自然不會應下。
“不必了,還有事務未決,待日後再與大人小聚。”他雖然行事冷硬,卻也不是愚直憨率的性子,語間藏了幾分客氣。
就在兩人的客套話即将說完的時候,晏昭開口了:“父親,那讓我送送沈大人吧。”
她朝着晏惟眨了眨眼,恰到好處地露出一個笑容來。
“大人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就是送一送也是應當的。”
她悄悄地觀察着沈淨秋的反應,隻見他衣袖微動,扶在椅背上的那隻手慢慢蜷了起來,指節擦過黑木的棱角,收入了袖中。
“……也可,”晏惟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晏昭的提議,“既然如此,你就替我送下沈大人吧。”
“是,”晏昭擡起眸子快速瞥了沈淨秋兩眼,随後做了個“請”的手勢,“沈大人,這邊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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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透新葉,風拂綠柳,花廊下,人影兩處遊。
“聽聞晏小姐前些日子才從江南回京,不知是否适應京中氣候?”走在後面一些的男子開口問道,聲音清潤,尾調微揚,帶着些散漫。
“京城的氣候較之江南,确實要燥些,不過也能習慣。倒是口味偏好一時改不過來,比如……京中的這些甜茶湯飲都偏于濃厚,不似于江南的清淡爽滑。”晏昭一邊走着,一邊答道,神色平靜從容,話語間也不見什麼破綻。
“哦?”沈淨秋輕笑一聲,像是被勾起了好奇,繼續追問道,“那可否與我說說,江南有什麼香飲能叫小姐如此念念不忘?”
少女勾唇淺笑,斑駁的陽光灑在她半邊身子上,細風過廊,肩頭揉藍色披帛輕動,花香衣香一時拂面,恰若夢會仙子,神遊天阙。
“若說最愛,大抵是荔枝膏飲子,再有旁的,那甘豆水、紫蘇花梨飲、白梅漿子……這說都要說不完了。”晏昭笑着細數江南香飲,一個個說來倒是熟悉的緊,“若說最麻煩的也是荔枝膏飲子,是用烏梅浸水,佐幾味香料磨汁,一同熬煮以成,嘗來頗有幾分荔枝風味。雖名為荔枝膏,實則是烏梅飲。”
“……看來晏小姐對江南事物确實了解。”沈淨秋的語速慢了下來,像是在齒間慢慢摩挲着,最後一字一句地吐出口來。
晏昭面上的笑容不改,隻是繼續輕聲細語地回話:“我在江南十數年,自然是萬事皆熟。”
兩人說笑着走到了一處拐角,晏昭偏頭說着話,未曾注意,腳下一踩空,下意識攀附住身邊人的臂膀。
“诶——”
“小心——”
兩道聲音撞在了一處,揉藍色披帛覆上了玉帶鈎。
沈淨秋穩住手臂,懷中人身軀柔軟溫熱,隻是輕輕巧巧地一靠即走,兩道身影轉瞬間又分于二處。
隻是驚鴻一瞥間,他好像看見了少女頸後一塊暗紅色胎記。
那緊繃的弦霎時間又松了些。
玉君身上絕沒有這樣的印記。
“大人見諒,是我一時沒有站穩。”眼前的晏家小姐有些慌張地行禮道歉,而沈淨秋此刻額角突然有些脹痛,失去了所有探求的興緻。
“無妨,走吧。”聲音沉冷,透着些疲憊。
晏昭垂着頭,将眼中眸色盡數隐沒。
下面的一段路,兩人都沒有再開口。
直到……
在園子出口處遇見許辭容。
“見過許大人。”晏昭率先開口問好。
“沈大人,晏小姐。”許辭容朝他們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