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媽媽的手輕柔地從林辜月的頭頂一路捋到發絲:“辜月第一次吃這樣的飯嗎?”
“嗯!第一次!”
“好吃嗎?”
林辜月歪着頭,斟酌應不應當說實話。
“盤子很漂亮,而且每一道菜的盤子都不一樣。那個炒飯,不對,廚師叔叔說叫……”
“燴飯。”
“燴飯的盤子,像一個花園。”
葉媽媽的嘴角上挑:“以後讓你的爸爸媽媽也帶你吃這樣的飯。”
“但是……”
她不會回答了。因為爺爺做的飯已經很好了,而且她雖然輕松接受了駱駝可以出現在馬路上,但還是覺得廚師最好在飯店裡工作。
“姐,這就是那個暴發戶的孩子吧。”
路過她們身後的男人很小聲地說。林辜月的餘光看到這是葉限表哥的爸爸,細細回憶了稱呼,葉限叫他舅舅。
葉媽媽微不可查地點了一下頭。
無緣無故地,林辜月感到葉媽媽那輕輕一點的下巴,像錘子一樣砸向她的心髒某處。後來明白這個地方原來叫作自尊。而這時,她什麼都不懂,隻有孩性直覺。
“這麼謹慎幹嘛,小孩子而已。”
葉限舅舅醉紅了臉,晃着腦袋,銀質皮帶箍着腆出來的肚子脂肪。
林辜月想到朱老師昨天剛剛教的新成語,懸崖勒馬。
她再望向葉媽媽。
葉媽媽依舊揉着她的發尾,溫柔地微笑。
林辜月深深地低下了頭。
“媽媽,辜月也有帶給你們的禮物。”葉限的插話來的正是時候。
林辜月感激地看了葉限一眼,把袋子從身後拿出來:“阿姨,這是我爸爸媽媽給你和叔叔準備的一點心意,他們說,感謝過去幾個月對我們家的照顧。”
媽媽在教林辜月講這句話時,特意強調了,不要說是“禮物”,要說是“一點心意”。林辜月很奇怪,在她的認知裡,這兩個詞并不太有區别。但一琢磨,卻好像能感受到不同。
禮物是贈予,心意是奉獻。做人位置的參差,決定了姿态的差别。
“好的,謝謝你的爸爸媽媽哦,和他們說,叔叔阿姨非常喜歡。”
林辜月卻聽出葉阿姨的“非常喜歡”和葉限說的不一樣。
有些人不在意禮物的品牌和價格标簽,是因為他們覺得,你存在的本身,就比禮物要珍貴。你才是送禮物這件事裡,最大的意義。
而有些人的不關心,也僅僅隻是因為你們之間的熟絡,本身就各有目的。
森林裡,猴子高高舉起香蕉獻給獅子王,是為了它頭頂的皇冠下,或殺戮或留存的權利。
猴子知道,香蕉廉價,但交換來的是獅子王短暫的愉悅,它随便抖抖口袋,猴子就能撿到無數的金銀珠寶。
獅子王也知道,恐懼和臣服于它的所有動物,沒有一位隻是為了希望它能夠品嘗美味而獻上食物。獅子王被它們簇擁,卻也被它們孤立。
它隻會坐在高高的寶座上,看到猴子送來的香蕉時,微微一颔首,說:“謝謝,非常喜歡,下一個。”
然後把不起眼的香蕉丢進食物堆裡,将它變得更加不起眼。
臨走前,葉限把他的圖畫本交給了林辜月。
她到家,仔細翻看本子的每一頁。
冰淇淋狗和草莓兔到了一個紅橙相間的星球,這裡的人很愛吃甜品。草莓兔買了一個冰淇淋,被辣得噴火。原來,星球上的居民和外來的人,有着不一樣的味覺體驗,居民覺得甜的東西,在草莓兔吃來,就是辣的。這個星球上的人正在研究啟動火車,結果他們以為草莓兔擁有關于火焰的特異功能,于是把她抓去點燃火車上的木頭。木頭冒出的濃煙竟然能助力火車在軌道上奔馳。
翻到這裡,就舍不得繼續看下去,她把本子小心的收進抽屜。
今天不是她的生日,卻仿佛也收到了禮物。
她躺在床上,閉上眼,想起了今日的種種。
葉限搖晃的燭影中,許了三個願望,第一個是“希望爸爸永遠健康”,第二個是“希望媽媽永遠開心”。大家問那第三個呢,葉限說:“因為前兩個一定會實現,所以說出來也沒關系。第三個不知道會不會實現,所以要放在心裡認真地祈禱。”
葉限許願時,幾個不同的禮物袋子和盒子淩亂地慫倒在他身後的酒櫃旁,隻有林辜月送給他的藍色卡通袋子被放得很正,與其他袋子格格不入。
後來她回家,媽媽知道她把禮物好好地送出去了,特别高興,誇獎她很乖,然後順口問她吃了什麼。
林辜月分不清什麼是該說的,什麼又是不該說的,于是把所有記住的都告訴媽媽了。
媽媽的表情微僵,轉而笑道:“葉限媽媽說得對,爸爸媽媽以後應該多帶你去吃那樣的飯。”
“但我覺得廚師應該在飯店做飯,而不是在我們家裡。”她忽然有點執拗。
“不,辜月,廚師也可以在家裡做飯的。”媽媽将她摟進懷裡,“對不起,辜月,以前爸爸媽媽沒有告訴過你這些。”
林辜月心想,既然媽媽都如此鄭重其事地道歉,就說明這件事一定是合理的。她不要再固執了,決定像接受馬路上的駱駝那樣接受家裡會出現高帽子廚師。
“哦對了,媽媽。”她想起一件更讓她不理解的事情。
“什麼?”
“暴花父是什麼意思。”
林辜月沒記清原音,口齒不清道。
“辜月,是暴發戶。”
媽媽的眼淚打濕了她的胸前層層疊疊的蕾絲小花。
在枕頭上,林辜月對兩件事情嚴肅發誓。
首先,要争氣,學好普通話,不再讓媽媽流眼淚。
其次,她的第三個最寶貴的生日願望要許——永遠不要變成沒有真心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