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因着急而有些歪歪扭扭,上面寫着:“葉限,其實我真正喜歡的是寫故事,不是畫畫。我以後可能不能和你交換圖畫本了。”
葉限揚了揚眉毛,說不清心中的滋味。他不希望,也舍不得他們的秘密到此結束。
他偏頭,林辜月正用抱歉但堅定的眼神看着他。
好像拒絕不了這樣請求的眼神。
葉限不語,點了點頭,把本子徑直還給了林辜月。
一陣沙沙聲,本子又到了他的膝蓋。
“你生氣了嗎?”
“沒有。”葉限直接出聲。
“好吧……”
當葉限重重地關上車門時,林辜月知道,他果然是生氣了。
林辜月打算花一周時間思考如何彌補葉限,請求他的原諒,卻在同一天的晚上接到了葉限的電話。
“喂,請問林辜月在家嗎?”
“葉限!”聽到是葉限的聲音,她很驚喜,但隻高興了一瞬間,便試探道,“你不是生我氣了嗎……”
“我是生氣了,非常生氣,一整天都在生氣。”
“對不起……但是我……”
林辜月沒料想到葉限會這麼坦白,原以為會和早上那樣逞強。
“但是,”他清了清嗓子,“我們不該讓草莓兔和冰淇淋狗的故事就到此為止。”
林辜月握緊了話筒,還沒開口,對面的聲音繼續道:“你喜歡寫故事,我喜歡畫畫,以後我會把你寫的故事畫成畫。不過——我畫得很慢,你也要寫得慢一點。”
“不過,你不是也很喜歡編故事嗎,所以才有了最開始的星星。”
電話另一邊的葉限,把聽筒貼到右耳上,左耳已經被捂溫了。這是他想了一下午的方法,想要讓故事繼續,總需要用一點犧牲換得更值得的東西。
他緩緩開口:“我可以再有别的故事,但這個,是我們一起的故事。”
林辜月抿緊嘴唇聽完,然後認真地說:“葉限,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對面的人笑了一下,又說:“大人們打算寒假帶我們去北海道,你知道嗎?”
林辜月驚訝地睜大眼睛:“我還不知道!我爸媽沒跟我說呀!”
“到時候我們就能一起看雪了。”
林辜月挂掉電話時,正好一擡頭就從窗外看見雲江的天空。雲江是一個四季很含糊的城市,春秋都很短暫,冬天也從沒有下雪。她以前一直很希望,長大後能去一個四季分明的城市,每個季節都有不同的光景。
雖然現在想來,雲江也很好,因為不下雪,冬天也綠意很盛,枝繁葉茂的,不會衰敗飄零之意。
但是,她即将看見一個和過去全然不同的冬天了,也不僅僅是因為會下雪。
這得多讓人期待。
十二月某個吃完午飯的中午,時洇拉着林辜月到了曬衣服的天台。
時洇在地上折了兩根狗尾巴草,對林辜月嚴肅地說:“沒有香了,我們先用狗尾巴草吧!”
林辜月一臉不明所以,時洇說:“結拜啊!我不是和你說過了!桃園三兄弟那樣的結拜!雖然我們隻有兩個人,而且我怕痛,沒辦法歃血為盟。”
她這才想起,當時時洇得知她們是同一天生日,還說了一句:“人家劉關張結拜時說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是我們已經同年同月同日生了!他們都要當結拜當兄弟,我們也要!”
倆人煞有介事地把狗尾巴草窩在手裡,面對水池,跪在地上,念着誓詞。
“我時洇。”
“我林辜月。”
“呃,水池之神為證!今天我要與林辜月結為異姓姐妹!已經同年同月同日生了,但是誰都不許挂掉,所以後半句先不用了。”
“水池之神?”
時洇擡起下巴,對面前的水池努努嘴。林辜月恍然大悟,跟着她說道:“水池之神為證,今天我要和時洇結為異姓姐妹,已經同年同月同日生了,然後……誰都不許挂掉。”
時洇滿意地點頭,拉着她,把狗尾巴草綁在水龍頭上。然後兩個人興高采烈地下樓。
林辜月每每曬衣服,總能幻視她們兩個人稀裡糊塗,捏着狗尾巴草對水池結拜的畫面,心道荒唐幽默,嘴角壓不住地笑。不過她也神奇地發現,好像确實從這一天起,比起朋友,她們更勝似家人。
時間轉眼到了今年的最後一天,十二月三十一日。
桦北學生淩晨便陸續被喊起,學校租了大巴車要去離市區最近的那片海。浪漫的張白水校長說,希望學生們看到今年最後一輪太陽升起,完美地結束這一年。
時洇打着哈欠,把書包抱在胸前,懶洋洋地躺在大巴座椅上,背才剛貼上,就被硬物硌到,一下子清醒了。
“林辜月!你的書包挂件!放好!”
林辜月一激靈,從迷糊中跳出。她把原本放在背後的書包放到腿上,摩挲着挂件。
這個小小的聖誕老人挂件,是聖誕節高低年級互換禮物的時候,溫瀾送給她的。高低年級抽簽,恰好六年一班和一年二班是一對。班裡又再抽簽,在看到林辜月是十五号時,她立馬找人換了号碼牌。
聖誕老人身上背的禮物袋,貼着幾個字母——“Luna,Merry Christmas”。想來也是溫瀾早早就準備好了給她的聖誕禮物。就算兩個人沒有被分到一起,溫瀾也會把這個禮物交到她手裡。
林辜月和時洇互相依靠着,半夢半醒間被老師喊醒下了車。
“時洇,你舔舔嘴唇,是鹹的。”林辜月說。
海風把時洇的頭發吹得淩亂,她舔了一下嘴唇,眼睛一亮,這算是徹底醒了:“真的啊。”
桦北幾百号學生剛下車,全都忘了睡意,脫了鞋,光腳踩在沙子上。跑着笑着在沙灘上打滾,這裡簡直是一個大号的沙樂園。
天空從漆黑變成深藍,朦朦發亮,有破曉之态。
林辜月懶得鬧騰,抱着膝蓋坐在地上,突然,肩膀被人拍了拍,她一側頭,看到朱老師的笑臉: “辜月,剛剛去問了你的初賽結果,過了。”
林辜月微微睜大了眼睛,早在心裡埋下的那顆種子,含苞待放。
“辜月!快過來!太陽要升起來了!”
時洇在海天相連之處向她用力地揮手,朦胧的光籠罩着她。
林辜月拎起鞋子跑到她身邊,剛站穩步伐,一束明媚耀眼的光直刺入她眼睛,她不由得用手擋住,眯起了眼睛。
“升起來了!升起來了!”
桦北的學生們歡呼跳躍着。林辜月緩緩睜開眼睛,移開遮擋視線的手。
一片通亮白淨。
那顆傾瀉光亮的太陽,是他們唯一的光源,照亮所有人的面龐,沒有辜負任何一顆滿懷期待的心。
“辜月,我現在好開心。”時洇說道。
“我也是。”林辜月笑了笑。
今年真是個好年,她擁有了最好的朋友和絕佳的故事。
來年一定更好。
那日的很多,都在後來無數次回憶中,變得更加記憶深刻。天是怎樣的藍,浪是怎樣的翻湧,人潮是怎樣的熙攘,小賣部的香腸是怎樣的油香可口。
都在大腦裡如釀美酒般,越品越醇香。
林辜月總會想起那個淩晨,她見過最明亮的太陽和最美的破曉。
那麼多令人難忘的瞬間,她最懷念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