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林辜月不在意,從沒有打開過那瓶防曬。她相信體育老師說的,這是具有健□□命力的體現。
“下午好,你又開始打什麼歪主意了。”
林辜月瞥了眼她滴溜溜轉的圓眼。
“我是那樣的人嗎?”
“你該不會又和李凱打什麼賭了吧?”
“什麼啊!我想說的是,公告欄上的那個便利貼,我可是寫了你喲,你應該會寫我,對吧?”
學校最近開展了一個肉麻的活動,叫作“讓我和你說說心裡話”。學生可以用便利貼寫下對想說的人的話,然後貼在公告欄上。
“所以你和李凱打賭,誰被寫的次數多咯?”
“哎呀!你到底寫不寫我。”
“我寫我寫,你就算不來找我,我都肯定會寫。”
“林辜月你真好,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個“最”字被誇張地拉了長音。
“時洇,你和李凱真是我最——無聊幼稚的朋友。”
林辜月學着她說話。
這話一點也不假,他們倆每天都能找到事情搗鼓,這個班有一半的新聞都是李凱和時洇折騰出來的。
譬如,之前,李凱不知從哪裡弄來了兩隻七星瓢蟲,養在筆盒的橡皮槽裡,時洇看到了非說也要養,李凱便忍痛割愛分給了她一隻。
兩個人的七星瓢蟲在同一天消失了,班上的人便開始起哄他們的小寵物私奔了。時洇氣得有一個月沒理李凱,直到倆人又同時開始對養蠶寶寶感興趣。
當然,不久之後,他們倆在數學課撕作業紙,給蠶寶寶搭房子。黃老師逮住他們,并勒令再也不許在教室裡養蟲子。兩個人的蠶寶寶作為人質,被養在了數學組。時洇和李凱一度畫作戰圖,計劃趁某個夜黑風高的日子把他們的寵物救出來。
結局是那幾隻蠶寶寶在黃老師的抽屜裡化繭了,李凱和時洇一改嘴臉,聲稱原來辦公室才是蠶寶寶的最好歸宿。于是作戰計劃便作罷。
也還好沒真實地進行,因為林辜月無意間瞥見了計劃圖裡的一環——他們想過讓林辜月去辦公室突然跳舞,吸引老師們的注意力,好方便他們偷偷把養蠶的盒子運輸走。
“時洇,謝謝你不厭其煩教我數學題,你真是天才,我要向你學習。”
林辜月用娟秀的字在便利貼上寫道。
在她看來,數學天才這個形容毫不誇張。因為時洇并沒有上任何奧數課,也沒有寫課外練習的習慣,卻能夠在林辜月為奧數作業發愁的時候,鬼魅般冒出來,在草稿紙上輕而易舉地拟上三兩行,提供思路。
時洇把一切歸功于是她學過珠心算,可任憑誰看,都不可能僅僅因為這個。
她聰明得很純粹。
溫瀾曾經形容過,沈嘉越和葉限這種從小被優渥教育資源灌溉的好學生,需要穿上科技戰衣,才能夠叱咤戰場;而能和他們不相上下的時洇,則是天生手腕會噴蛛絲的異能者,天賦異禀,赤手空拳,屬于大隐隐于市的掃地僧。
林辜月稱贊并認可這個比方。
林辜月把便利貼貼在空白處,開始尋找時洇寫給她的那張。
很快就找到了。
“辜月,你的作文寫得很好,字數很多,比喻很妙,我要向你學習。”
她的心中湧起暖意。
一年前的這時候,隔着分割初中部和小學部的鐵門,鄭克給林辜月布置寫作作業,讓她仿寫《百年孤獨》的開頭。
“這不算抄襲嗎?”她問道。
鄭克笑了笑,抛出另一個更宏大的問題:“辜月,在你看來,人類的關系是什麼?”
她沉吟,答道:“海面上的遊船。不斷地漂泊,碰到另一艘船時打一個招呼,然後再獨自漂開。”
“不錯。但在我看來啊,人類的關系是水。有的人是暴雨,有的人是海洋,或者不那麼磅礴壯闊,也有的人是水龍頭流下來的自來水,是快要熬幹的、滾燙的湯,是輕輕一擦就留不下任何痕迹的眼淚。但最終,無論原本是什麼形态,所有的水都會彼此相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林辜月認真地思考,然後點頭:“那麼,也可以說,人們是根莖相連、汲取同一片土地養分的樹。”
鄭克摸了摸她的頭,微笑。
”辜月,你覺得你之前的文字曾經無意間學習過我的嗎?“
她猶疑了一瞬,臉紅地承認道:“有過。”
“你覺得新生兒是怎麼學會喊‘媽媽’的?”
林辜月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
“那麼,這究竟有什麼可羞于啟齒的呢?”鄭克拍了拍她的腦袋。
每一種語言都是對母親的口齒模仿,每一個自我都是對前人的拷貝。舊時代中各形各色的影子,從時光中漂泊而來,微光般聚合。沒有哪個靈魂獨一無二。
關于這一點,甚至無需放眼從古至今的人類動物性。林辜月笑着在便利貼上,用指紋描摹時洇的稚嫩字迹。
時洇的所有比喻都是對林辜月的仿寫,林辜月的所有等号都鏡像折疊自時洇。她們的存在互相定義。等深刻體會的時候,時洇的宇宙碎片已經變成林辜月的星星了。
互相羨慕的她們,比任何人都知道并欣賞對方的優點。
最好的朋友就是我最想成為的人。
她們不斷朝對方奔跑着,最後擁抱成雙胞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