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啊,但就在學校練。我一個上午都想去找你呢,我連你在哪個班都不知道!從一班到七班一間間找過去,結果居然在最後一個!早知道我倒着找了!你們老師那會兒在拖堂,于是第四節課下課後我又來了,你人就不見了!”
林辜月聽得好開心。他叽叽喳喳的聲音是她在這裡唯一熟悉的事情,聽了兩個字,就什麼憂心忡忡的感覺都飛走了,腦袋和心都變得很簡單,隻要笑就好。
沈嘉越叉腰道:“你真沒良心,為什麼不來找我?”
“你不是也說了,我們老師拖堂。”
“噢噢,是哦,哈哈哈,忘了。”沈嘉越也很少這麼傻樂,他眨着眼睛看林辜月,“真沒想到我們在一個學校,好神奇。”
“我一直有點後悔來呢,但想到你和葉限也在這裡,覺得那也是好事吧。”
沈嘉越愣了幾秒才矜持道:“好、好事,是啊。”
“葉限呢?”
“好像在趕什麼展吧,最近經常在美術組的畫室,一邊吃飯一邊畫。但他知道你轉來了,我在周一的升旗儀式的時候和他說了。他挺開心的。”
“喔,難怪。你吃完飯了嗎?”
“吃了啊。”沈嘉越停頓了一下,“你沒吃吧。”
“我吃、吃了啊。”林辜月轉過頭,靠在走廊的欄杆上。
“午托班吃飯要自己帶餐具,你知道嗎?你的餐具呢?”沈嘉越盯着她。
林辜月洩了氣,誠實地說道:“好吧,我沒有餐具,也沒吃飯。沈大少爺,你好聰明。”
沈嘉越“切”了一聲,丢下一句“你等等我”後跑開。
不一會兒,沈嘉越變魔術般地端着一碗飯菜和一個餐具盒回來,說:“我去問了老師,今天有人請假,多了一份餐。餐具是我媽給你買的,她說你肯定會有不記得帶的時候,就多買了一份,讓我一直帶着,沒想到第一天就派上用場。”
“……連我都不知道我中午會來學校的午餐班,阿姨想得好遠。”
“當然咯,我媽還說,你爸爸媽媽比較忙嘛,所以要多幫你想想。”
“阿姨真好。”林辜月好感動,餐具盒捧在胸口,“謝謝你,也謝謝阿姨。”
“别謝了,吃飯吧。”沈嘉越拍了拍她的肩膀。
林辜月突然想到她在羅琳面前扯的謊,急刹車,難堪地對沈嘉越開口道:“有沒有什麼沒人的地方,我們能去的?”
他們找到了一間沒鎖門的教室,狼狽地坐在了課桌底下,這樣就算有人從窗外路過,也不會發現他們。沈嘉越說他同學偷吃辣條都會躲在這裡。
“那你也和他們一起偷吃辣條嗎?”
“我才不吃——喂,你吃飯吃慢一點啊,不怕等會兒嗆死了。”
“咳咳,你是不知道,咳咳,我現在的早餐隻有一杯牛奶,咳咳,這周末我中午和晚上也都沒有吃米飯,咳咳咳咳咳。”
“吃這麼少,你瘋了啊。你喝口水再說!”
“……是我媽瘋了,她叫我減肥。”
沈嘉越仿佛聽到了一個外星詞。林辜月察覺到他的表情,很無奈地聳聳肩。
“難怪你一副餓死鬼投胎的樣子。”
“所以我要趕緊吃回來。”
“行吧,吃吧,哎,别又那麼急,以後要不要你晚上都來我家吃飯?讓我媽給你做一盤,不,三盤糖醋小排。”
“不知道可不可以,我媽最近變閑了,前幾個周末都在家,感覺以後晚上也會經常在,盯着我吃飯。”
“那隻能祝你好運了。”
“除了祝福還有個更好的方法。”
“什麼?”
“以後每天你都從你家偷渡點面包和餅幹給我。”
順帶聽完林辜月的躲人緣由,沈嘉越扶額道:“你說謊倒是這麼周全,還有頭有尾地去圓,大費周章。你同學也不一定會在意啊。”
“萬一呢……”林辜月用力吞下最後半顆鹵蛋,“萬一她覺得我就算撒謊也不領她的好意,她很難過怎麼辦。”
“吃個飯的事情,又不是誰都和你一樣,一件事能想這麼多。”
“也不是誰都和你一樣,一件事情能想這麼少。”
沈嘉越呆住,他很少考慮自己的言行是否會傷害到人。突然間,很多畫面在他腦海中浮現。
沉默了一會兒,他扯開話題:“其實,這兩周葉限已經不太和我說話了。”
林辜月安靜地看向他,沈嘉越轉移視線,低頭看地闆。
“也沒有吵架和生氣,就是總覺得他刻意避着我,也假裝我們之間很生疏的樣子。說不清,總之很奇怪。”
“難怪。”林辜月喃喃道。
“什麼啊?什麼東西又難怪。”
“剛剛才說的你好聰明,現在又突然變好笨。”林辜月撇了撇嘴,“葉限肯定是想避開你,所以最近才裝忙去美術組那邊。”
她實在太擅長發現别人的假忙真敷衍。
沈嘉越恍然大悟:“有道理啊,還什麼一邊吃一邊畫,一聽就是騙人的。”
林辜月想起媽媽半個月前和她說的那句“沈家肯定也很死葉家”了。葉限一定從各個地方聽了很多閑話,現在必然也這麼以為。當然會不知道怎麼面對單純開朗的沈嘉越。
“嘉越,我先和你道個歉。”她猶豫一會兒,說道。
接着她把她知道的事情,包括偷聽到的話,溫瀾遞過來的報紙,借沈嘉越的名字從媽媽嘴裡套出的話,把能理解的部分一五一十地告訴沈嘉越。她認為沈嘉越應該公平地知道和她一樣的信息。
“所以,因為這些事情,現在我們爸媽和他爸媽不是很愉快,鬧掰了。”沈嘉越皺着眉頭聽完,總結道。
“嗯。”林辜月給予了肯定。
那些天塌一般的事情,一到沈嘉越的口中總是能變得沒什麼大不了,史前巨獸都可以說成巴掌大小的倉鼠。有的時候,她感激沈嘉越這個人的頭腦簡單。
鈴聲響了,午休要正式開始。倆人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
“但是幸好,不關我們什麼事。”
“說你想太少,你還真是……”
“下次見到他,直接和他說清楚就好啦。他才是最笨的啊,幹嘛要亂想亂猜?還亂來!居然避開我!哦,不,你和他,你們兩個,都笨。大人的事情和我們有什麼關系?就算真的有關系也可以變沒關系。我們明明是好朋友啊。而且你真的信我爸爸媽媽會讨厭葉限嗎?”
林辜月豁然開朗,有緊緊抱住沈嘉越的沖動,不過她懷裡全是餐具。
“嘉越,你和阿姨一樣好。”
“哼,你這下知道啦?”
兩年前的暑假,在曼谷的小商品街,林辜月看上一頂帽子卻恰好忘帶錢包,沈嘉越替她墊付錢。結賬後,葉限從别的店進來,倆人陪他在這家多逛了一會兒。逛夠要走,林辜月的胳膊被一個員工緊掐住不放。
皮膚黧黑的員工瞪着眼珠,不會英語。幾人也不會泰語,隻能大概猜到正被誤會沒付錢,七嘴八舌争執到家長來找他們。林媽媽掏錢,預備息事甯人:“會不會真的玩得太開心,沒付錢但是忘記了呢。”
沈爸爸也雲淡風輕道:“這擺明了就是故意訛人,店裡也沒監控,隻能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了,下次别來這家就是了。”
對父母來說,付點小錢可以解決的事情都不算問題,低個頭也無傷大雅。但沈嘉越和林辜月不是沒有自尊心。既是冤枉,又是失望,分明羞愧的不該是他們,嘴唇卻抖得連話都說不好。店裡若有似無的圍觀目光和暑氣一樣快要把他們蒸熟了。兩個人對上眼,認栽算了。
而葉限擋在他們面前,大聲說道:“林辜月和沈嘉越怎麼可能是那樣的人。為什麼要讓他們為沒做過的事情買單?”
林辜月看到他的太陽穴的薄皮下顯出蟹殼青的血管,才知道其實他也緊張。
葉限的父母不在,其他家長也不好說他,硬是拖到這家店會蹩腳中文的店主回來,翻譯來去,誤會解除。原來是沈嘉越向店主付的錢,那位員工恰好沒看到。
葉限長舒一口氣,半蹲在地上,過了好久,才擡頭對他們笑:“差點以為我們要去警察局喂蚊子了。”
沒有誰天生就特别勇敢,因為他們是他們,所以葉限如此堅定。
林辜月和沈嘉越不會追究道德的黑白曲直,更不會手持量尺和計算器,測算葉限在合同和飯桌上的經緯度。這個世界又不缺愛寫判詞的人,也不缺拍驚堂木的說書人。人間規則自地球自轉起就各有說辭,利害的公章實在太模糊,他們的面孔在彼此眼裡卻是清晰的。
因為葉限是葉限,所以他們如此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