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教室,林辜月看到盛放在和高宇溪、宣陽一起下飛行棋,偶爾揚起眼睛,不像有哭過。而葉限已經回到位置上,她也坐下來,問:“剛剛畫什麼呢?”
“沒什麼特别,樹。”
他把本子遞給她,林辜月接過來一看,紙面上鉛筆線條勾勒得随意卻靈動。她順勢望向窗外那棵樹,普普通通,确實沒什麼出奇。
“但你畫得漂亮。”
“隻是草稿呢。”
“我就是知道會很漂亮。”
她把本子放回去,葉限順勢擡手,兩個人的手背碰了一下,很輕且飛快,像兩片在說話時偶然擦過的唇瓣。林辜月的後背熱起來,學葉限的樣子,悄悄把校服袖子折起一小截。
“辜月,你真聰明。”
“嗯?”
葉限舉着本子,伸長胳膊将畫拉遠,眯起一隻眼仔細端詳:“本來還打算偷懶的,現在我想畫完了。”
他的語氣頑皮,眼睛裡的光活水一般的蕩開,不藏真心。
林辜月有些移不開眼了。
她假意翻漫畫,随口道:“畫完送我嗎?我很久沒收到你畫的畫了。”
“你不是說在那棵樹下要救我一回?公平交易,你想好怎麼救我了嗎?”
“還沒。”
“那等你想好了,畫就送你。”
林辜月暗自懊惱,剛才光顧着翻漫畫,沒能捕捉到葉限說這話時的表情。她太好奇了,想知道他眼裡的那抹光是不是蕩得更活潑一些了。
總之,她并沒有變得涼快。
葉限很聽話,再度去窗子旁作畫,這次半坐在台沿,天空蒼白,也襯得他身影幹淨。
林辜月注目片刻,心情逐漸飛揚,卻又匪夷所思地湧上一陣羞恥感,告訴自己别看了。她從包裡翻出手機,給時洇發消息:“徐毓文要我轉告,競賽班的暑期項目選拔考試時間改到下周五中午一點。”
她頓頓,繼續打字道:“你和老師再确認一下時間,我怕我記錯。”
這個間隙,她回頭又瞥了一次盛放,盛放看過去挺開心的,或者倒不如說,是林辜月盼望她開心,仿佛這樣就可以為自己的沉默找到借口,順理成章地安撫良心。
她不習慣過問,而是等待别人主動傾訴。而等待會錯過一個人最傷心、最需要她的時候。遲到會讓一切都沒有意義。
林辜月的手指猶豫,眨眨眼,終于點開盛放的頭像。
“你今天怎麼了?”
這句話發出去後,她的胳膊上立即起雞皮疙瘩。她真的不擅長幹這種事情。
很快,時洇和盛放都回複了。
盛放說:“我挺好啊。”
時洇說:“無所謂,我不打算參加。”
林辜月合上手機。對于這兩條簡短的消息,她都沒什麼回複的頭緒。
“現在的人怎麼就不能把話說明白些呢,含含糊糊的,真要了我這個急性子的命。”
那天晚上,林辜月和溫瀾打了個電話。視屏裡,溫瀾的頭發留長了一些,在後腦勺紮了一個小小的丸子頭,但她抱怨最近總在掉發,打算答辯完就把頭發剪短。
她滔滔不絕,痛罵了一頓公司的小組領導,陰陽怪氣了一番論文導師,講得起勁,瞟見林辜月的表情,便愁眉苦臉道:“會不會把你吓到,讓你覺得長大也沒多好?”
林辜月笑:“不會。”
溫瀾撐着臉:“不過呢,能罵公司領導,說明找到了實習,能罵導師,說明要畢業了,這些倒都是好事。”她鼓起臉頰,“而且我的煩惱和怨氣都有理有據,不像某人。”
鄭克的聲音涼涼地傳來:“你自己也不把話說明白。”
他們吵吵嚷嚷,互相辯了幾句,溫瀾嫌他礙事,一把推開,解開丸子頭,潇灑地甩了甩,說:“說到底,我隻是帶朋友們去吃個飯而已,你太小心眼了。”
鄭克道:“你怎麼不講全,那是我們在上海吃的第一家店。”
“那怎麼啦?好吃的店應該讓更多人知道。”
“你……算了。”
“說明白啊,什麼就算了?”
林辜月笑盈盈地看着他們,無心插柳道:“鄭克哥哥希望溫瀾姐姐隻和他去吃那家店。”
他們都呆住了,正好網絡卡頓,對話間斷。她沒聽清這之後他們在說什麼。但是,她莫名其妙地聯想到佩妮和凱斯威爾。
佩妮也希望凱斯威爾隻和她看日落。
某個畫面卡到溫瀾的臉,醉酒般紅了一些。
林辜月喃喃道:“你們好幸福。”
哪怕吵架,但也是幸福的。
這句話沒有被聽見,他們推推搡搡後又摟到了一起,頭抵着頭。
他們提到馬上要開始異地。鄭克沒有讀研的打算,而是更想回雲江,接手出版社,偶爾寫寫書。而溫瀾,已經确定保研本校的研究生了。他們都沒有為了彼此改變人生的目标和方向。
溫瀾說:“在一起這些年,兩個人都還是原來的自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鄭克說:“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在一個城市,但總會有那麼一天的吧。”
“到時候想有一個很大的窗子,落地的那種,這樣就可以看見整個城市都在我腳下。”
“如果能再有個魚缸就好了。”
“最好要放在推開門就可以看到的地方。”
“或者,和書架擺在一起,旁邊再種兩盆文竹。”
林辜月安靜地聽着,嘴角像被點燃的小火苗,笑意晃來晃去,漫到眼角。他們笃定地說着未來的家,就像在一起搭建屬于他們的梧桐樹莊園。而她這個被動的聽者,經常比他們本人還要堅信這些幻想會成真。
很多人都沒辦到的事情,但是溫瀾和鄭克一定可以。
畢竟他們那麼的喜歡彼此。
——甚至超過了佩妮和凱斯威爾。
這個念頭像一股莫名的電流倏地竄進神經系統,她全身一麻,耳膜驟然收緊,嘶嘶作響。
佩妮隻和凱斯威爾看日落,因為他們不止是家人,不止是戰友。
還有喜歡。
她心中某個從未被觸及的角落亮了起來。
原來,期待某份回憶成為兩個人的專屬,不願意和别人分享,是因為喜歡。
如此簡單、天然的道理,她怎麼從未想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