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最近的那間門口,他背對着她忽然随口說道:“進來吧。”
沒等她想好怎麼回答,回過頭來複又補了一句,“臨陣脫逃也可以。”他笑得格外燦爛,眼睛彎成月牙的弧度,仿佛就算她拔腿轉身就走,他也不會有絲毫埋怨。
賀鯉攥緊了衣服下擺,咬緊牙關邁出了堪稱是人生中最艱難的一步。
工作間比她想象中大很多,燈光敞亮,甚至亮到有些晃眼。裡頭除了擺放着各類工具,就是簡單的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外加一張躺椅。大概是因為光線足夠,屋内非但沒有什麼暧昧不清的氛圍,反而顯得有些冰冷,堪比進了病房。
周斯羽戴上黑色手套,當着她的面将所有用具消毒一番之後,看向站在門口原地不動的人,“紋哪兒想好了?”
“後肩吧。”賀鯉顫抖着聲音向前走了兩步,仍舊是遠遠地看着他,不敢靠近。
“左邊還是右邊?”
“左邊。”她慣用右手,萬一左肩疼也不至于太過影響日常生活,她這麼想着就做了決定。
“行,來吧。”周斯羽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些,而她的雙腿卻如同灌了鉛一般寸步難行。
走到他面前的那幾步,她就快耗盡了所有勇氣。
“這麼害怕。”他帶些調笑的意味陳述着事實。
她的反應被他看在眼裡,見她直愣愣地傻站着居高臨下地看他,他一邊說着,一邊抓住她的手臂微微用力,好讓她在面前的椅子上坐下,而後将凳子旋轉了一百八十度,讓她背對着自己。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賀鯉因為完全處在靈魂出走的狀态,什麼都聽不見,什麼也想不了,任由他擺布。
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晃到失去了重心,她整個人身體前傾就要被甩出去的時候,身後的人及時伸手一把扶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穩在了原地。
即便如此,心髒依然在胸腔中怦怦直跳,仿佛要直奔雲霄。
隔着柔軟的衛衣,周斯羽分明能清晰感受到賀鯉情不自禁的顫抖。待她坐穩,他才松開雙手,隔着衣服在她的左後肩比劃了兩下:“這個位置,差不多吧?”
什麼都看不見的情況下,其他的感官似乎被無限放大,他的聲音和碰觸從她背後傳來,仿佛帶着電流,讓她如同受驚的兔子,整個人往後縮了一下,然後才抿起雙唇微微點頭。
周斯羽慢條斯理地将寬松的灰色衛衣稍稍扯下露出左肩,仔細消毒。他的呼吸頃刻間噴灑在她的肌膚上,無比溫熱,冰涼的酒精又悄無聲息地帶走身體的溫度,冰與火的來回拉扯令人如坐針氈,白皙的皮膚在燈光的映照下顯得愈發沒了血色,反而叫左肩上的那顆痣變得格外紮眼。
他帶着手套,觸感難免有些冰涼,手套和皮膚的每一次不經意接觸都賀鯉的恐懼不斷升,還沒等做完準備工作,她的額間和脖頸早已布滿了汗珠。
丢下酒精棉,周斯羽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坐着,謹慎地用手比劃着再次确認位置,而後打開了什麼開關,孱弱的“滋滋”聲便在整個空間裡彌漫開來,瞬間就令賀鯉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她顫抖的幅度那麼明顯,那麼強烈,明明那麼害怕卻又帶着幾分意外的克制。
恍惚間,他連從哪兒下針都忘了。
她今日紮着丸子頭,烏黑的秀發在燈光下泛出銀灰色的光芒,修長的後頸上是清晰可見的汗珠,順着身體的走向向下流淌。
周斯羽不禁蹙了蹙眉,放緩了手中的動作,“這個紋身你是非做不可嗎?”
冷淡的語氣像是在說些事不關己的話題,而她始終沉浸在恐懼的情緒之中,甚至連他說的話都沒聽見。
沉默的一分鐘裡不知他在想些什麼,最後放下了工具,利落地将手套摘下丢到一旁的台子上,拍了拍她的肩膀。
賀鯉不明所以地頂着一腦門子汗回過頭去,“怎麼了?”
“起來吧。”
“啊?”
他不管她的滿臉迷茫,好心地抽了幾張紙越過她的肩膀遞到她面前,她慌忙接過來,隻好先連聲道謝。
“謝就不必了,”他善意提醒,“先把衣服穿好。”
她腦子快要超負荷運轉,才依稀整理出了一些頭緒,“不紋了嗎?”
手忙腳亂暈頭轉向之間周斯羽已經替她将衣領拉了回去,并未立馬回答她的問題,“免得你從這兒走出去,别人還以為是我欺負你了。”
“……”
賀鯉甚至還來不及腹诽就聽他突然喊她的名字,“賀鯉。”
“嗯?”
“我勸你想好了再來,否則你會後悔的。”
“我沒……”
“你不必跟我解釋,也不必說服我,該被說服的人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