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小雨下了一周仍不停歇。
在室外走路久了,都能感到從布料入侵皮膚的潮氣,令人心情壓抑煩悶。這不是适宜安慰的時刻,但提前安排好的拜訪不得不去。
黎耀示意幾名同行的警員散開些,走上前,快速做了一個祈禱的動作,按響門鈴。
老人大約是早早等在門口,即刻打開門,迎接專程來慰問的人。他們的獨子卓俊在一年前抓捕A級通緝犯的途中,因車禍意外去世。那時黎耀被任命為一組組長不到半個月,差點因為這場事故受到處分,成為三署近五年來第一位在上任一個月之内被免職的警官。好在調查結果顯示他沒有作出誤判,卓俊是單純的運氣不好。
卓俊父母是蘭港大學退休的教職工,相對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結果,對撫恤金的數額和追悼會的場面也沒有多餘的要求。
黎耀向來和共事的同僚稱不上關系密切,他沒有把同事作為朋友對待的習慣。但朝夕相處的、幾分鐘前還在對講機交流的人突然被死神收割性命,還是給他帶來了相當強烈的震動。
他亦是第一次感受到這份工作的殘酷。如果他存在所謂“正直”或“嫉惡如仇”的時刻,那大概就是從那一刻開始。拼命工作——偵破案件和逮捕罪犯,不是因為成為危險性高的公職人員有較高的薪資,而是為了保證組員和自己的生命安全,以及關心他們的人生活不被毀滅。
在卓俊一周年的忌日,黎耀帶着幾名組員按例拜訪家屬。老夫妻向前來的衆人連連道謝,準備了洗好的水果和餅幹。
黎耀推辭不動,吃下去竟然是苦的。
他們聊起老人平時的興趣愛好,以及警署近期的工作。老人感慨兒子的同事們如此辛苦,卓俊作為城市的保護者死得其所。
黎耀默默攥緊了拳頭,感到心跳加快,熱意上湧,在陰寒的屋子裡冒汗。
他在懈怠,而他清醒地放縱這種态度很久了。黎耀還能記起些督查起初強迫他進行心理治療時的勸告。
“黎組長,你這樣的工作狀态是不健康的,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
他覺得那是不對的。這難道不是負責的體現嗎?在這條路上,隻有日夜兼程才能避免再次出現類似的意外。
但督查想得到的結果卻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實現了。
他們在一小時後向卓俊父母告辭。黎耀借口有事與其他人分别,獨自前往墓園。
因家屬意願,卓俊沒有葬在榮譽性的公墓,而是在父母提前買好的墓地。
自從一年前的葬禮後,黎耀還沒再次來過。他在門口臨時買了花束,艱難回憶墓碑方位。
身邊其他掃墓的人都對着遺照流淚或絮語。而黎耀握緊傘柄,說不出話,眼眶幹澀,甚至心情平靜了許多。他隻是循着突如其來的沖動到這裡,不知是為減輕與家屬交流後陡然沉重的愧疚,還是潛意識覺得要進行這必要的儀式。
他放下花,在卓俊墓前站了片刻,又蹲下擦去暗淡半身像上的泥水。
黎耀走出墓園時,發現肅穆的黑白中一把碎花傘明晃晃地立着,仿佛憑空長出一朵豔麗的毒蘑菇。
他忍不住朝那個方向走近,一張熟悉的側臉映入眼底。
……
梁韻亭藏在傘底、點燃蛋糕上的蠟燭時,敏銳地察覺到有目光投向他。
不過,他早就習慣在掃墓時被路人注視,沒有去理會。
直到吹滅蠟燭,那惱人的目光還釘在他身上。梁韻亭煩躁地起身,預備向打擾到他的人交涉。
“喂,你——”
“是我。”
“你,你怎麼來了?”梁韻亭猛地一顫,差點握不住傘。
黎耀适時更近一步,擠進梁韻亭的傘下,托住并覆上碎花傘主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