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餘後,皇帝的判決诏書一下,立刻傳遍整個京城。
二皇子謀反失敗,淪為階下囚。謀逆者,大逆不道,本該被處以極刑,然而皇上念在二皇子畢竟是自己親兒,又與婉妃多年情分,終究是将二皇子貶為庶民,流放西北邊陲之地。
所有事情仿佛發生在一夜之間,當百姓弄清楚事情全貌之時,二皇子已經踏上了流放之路。
城外林中,一行官兵騎着馬,一旁被押解着的幾人則是戴着鐐铐,行于往西北方向的官道之上。
正中間被看守最牢固之人,正是二皇子容治。
容治身邊跟着幾個仆從,一路伺候着他。他知道那是婉妃被打入冷宮之前,為他向皇帝做出的最後的請求。
身為母妃,再也不能為他做什麼,隻能派幾位親信的仆從,望他流放路上能少受些舟車勞頓之苦。
“殿下,喝水嗎?”仆從走近容治身側,問道。
容治還未答話,騎在馬上的官兵立刻嘲弄一聲:“一口一個殿下,還以為自己是二皇子呢?”
仆從立刻怒目圓睜,“你!”
容治給了他一個眼神,示意他莫要沖動。“往後,莫要再喊我殿下。”
仆從看了眼容治,有些不甘心道:“是,公子。”
容治看了眼腳上的鐐铐,和不知盡頭的前路,暗暗咬緊了牙關。
此次謀反失敗,已叫他明白了,未到最後一刻,萬不可展露鋒芒令人有可乘之機的道理。
有朝一日,他若得了機會,定要擺脫這樣的日子……
…
慈甯宮中。
太後故去後,殿内荒涼了許多,但太後的卧房卻是還未收整完。
容适打開太後的卧房大門,行至床前,掀開太後平日睡覺的床榻,找尋着什麼。
二皇子被流放之前,給他留下了一句話:“我在太後身邊的眼線曾告訴我,太後曾寫下一封密信,藏于床榻之間。”
那密信之中,或許便會有什麼線索。
太後的床鋪仍未被清理幹淨,他掀開被褥床單,那紅木床闆之上,放着一封信。
那信箋上,并未寫明這信是贈予誰。
或許,太後也不知這信最終會由誰來啟封。
容适帶着信來到尚書府上,與溫雪一同坐在了前庭院中。
溫雪接過信箋,啟封,拿出那一紙書信,信上是涓涓細流般秀氣的行楷字體。
信中如此寫道:
【我自知大壽将至,回望此生,多錯多過,特此記錄,以表悔意……】
太後姓甯,名映昭,小字朝朝。
往前回望約四五十年前,太後也曾是個天真爛漫的官家小女。
因着生得出挑,聰慧過人,十幾歲時被皇家選中入了宮,很快便得了皇上恩寵,過了一段猶如普通百姓家夫妻琴瑟和鳴的恩愛日子。
可煙花易冷,帝心難測,不久後,那恩寵便轉移給了其他妃子。
她開始嘗到了嫉妒的滋味。
【我被這深宮磋磨了心性,為了這所謂的後位,手染鮮血,連年幼的孩子都未曾放過,為了讓我兒能坐上皇位,我做了一件最錯的事。】
然而,具體的事情太後沒有寫,不知是有意隐去,還是不想再提起。
【直到多年後,我已穩坐太後之位,卻覺得此生了了,竟是再無活着的盼頭。那一夜我欲在後山自絕,卻無意之中撿到子安,忽然心生期望,這才絕了歸去的念頭。
子安的母妃,也是個可憐的女人,與過去的我無甚區别,隻是她比我早一些做出了逃避凡塵的選擇。她比我更有膽魄,而我隻能皈依佛門,以求洗清身上的孽債。
于是我将子安當做自己的孫子一般撫養長大,期望他能在我臨終之前長大成人……】
然後便是找上了溫雪,太後看着溫雪,便想起了過去的自己。如今有溫雪這般女子在容适身邊,她便是了了此生心願。
她此生未能與良人共度一生,或許他們二人可以。
【讓我苟活了幾個年歲,已是上蒼有好生之德,幸甚至哉。
此生已無挂懷,唯願,子安能與雪兒真心相伴,攜手共度餘生,一生平安。】
落款寫的人是:朝朝。
溫雪是一字一句将這封信的内容念給容适聽的,二人看完聽完,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太後并不算短暫的一生,就這麼呈現在了這短短一封信箋之上。
如今已經入了深秋,天氣轉涼,院中的樹掉落了最後幾片孤零零的樹葉,仿佛也在訴說生命流失的蕭條。
落下的枯葉,終究化作一捧腐朽,埋入地底,就如同那些罪惡或輝煌的過去,也将随着時間流逝,終被世人遺忘。
可是,誰又知道,春天到來之時,在那腐朽之中孕育出新生的花,将有多麼美豔,多麼動人呢。
溫雪淺淺笑了笑,将手放在了容适的手上,輕輕揉揉地摩挲,帶來微微的癢意。
“子安,我們成婚之前,這桃花大約也重新開了,我們便去祭拜一下太後,還有你的母妃吧。”
容适反手抓住她的手,看着她明媚的眼眸,道:“好。”
他對故去的母妃記憶不深,為數不多的記憶片段裡,隻留下母妃絕望看着他,責罵他,不人不鬼瘋狂的樣子。
可是方才,他聽着太後寫下的信,心弦放松的時刻,竟一時間想起了一些母妃溫柔淺笑的瞬間。
或許,她也曾有過對他溫柔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