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苦口婆心勸說的淩風有幾分從前兄弟模樣,沒字字斟酌拘謹君臣之别,鴻嘉帝眺望着皇宮。
巍峨宮牆四四方方的輪廓,他此刻站在國公規制的屋檐上,還是能夠看得清清楚楚。可越看得清楚,他便覺得橫平豎直的宮牆像是束縛猛獸的牢籠,能硬生生的将他鋒利的爪牙都磨破了。
讓他心生戾氣。
特别是……
鴻嘉帝厭惡的擡手按住眉心,帶着試探:“朕可能真想追一個合乎心意的媳婦?”
淩風大驚。
雖然他明白鴻嘉帝是不喜歡孟皇後,但……但怎麼說呢?
當年鴻嘉帝登基後娶妻,也是權衡過利弊,才精心挑選了孟閣老的幼女孟淑儀為後。且哪怕這些年皇上是逐漸“排兵布陣”,安排人手,但自己人還是知道事——文臣他娘的治世理念太多了,而治世理念要勘驗是否真有利民生,那起碼得三五年才能看到成效。因此客觀而言,合乎皇上治世理念又不書讀多了讀成迂腐的文臣不多。
目前朝中文臣,是便是以大理寺少卿為首的帝王派、工部尚書崔家為首的技官派系、孟家為首的寒門清流派以及張家為首的世家派。
這幾派不管怎麼鬥,但對于賢淑的孟皇後都還是頗為敬意的。因為孟皇後勸谏皇上選秀開後宮,方便他們也送女進宮呢。
見好好的一個大漢黝黑的臉龐都因他一句話白了兩分,鴻嘉帝按壓眉心的力量重了起來,“孟家都琢磨替身了,朕廢她難道還有錯?”
這哪怕刻意隐忍着情緒,但也話語似刀鋒,帶着十足的殺意。淩風都覺自己被吓得脖頸都涼飕飕了。可也不知怎麼回事,或許是沒在皇宮的緣由,或許是近在遲尺的帝王也一身粗布麻衣讓他倍感親切,或許又是今日曆經的事情太多離譜,或許……總而言之淩風便開了口,坦誠道:“您是沒錯,但……但卑職鬥膽,這……這李氏就算身份重新僞造過,可性情能力怎麼僞造啊?”
說完這話,淩風自己都楞了一瞬,隻覺自己先前是被鬼上了身。
後怕着,他單膝點地。
垂首瞥着淩風頭顱下垂,就像兇猛的野獸頹然訴說自己的戰敗一樣露出脆弱的脖頸,鴻嘉帝眼眸閃閃,克制不住的視線緩緩轉動,看向南方。
看向曾經自己愛過的人,自己想要聘的妻子目前居住的南方。
世間最無奈的便是如此。
能力功績情誼都有的人,不愛他,也不愛那至高無上的鳳位。
而他當機立斷,出于現實聘請的妻子,一國之君的皇後,有後院宅相鬥的能力,有為娘家幫扶的能力,還夢想垂簾聽政。
就是沒有夫婦齊心并進的能力。
嗤笑着,鴻嘉帝都覺自己有些可憐,在某些方面都不如江昱。畢竟江昱有個全心全意信賴他,推崇他的妻子。
“若是李玉嬌那般信任我,朕也能下場考個狀元。”
哪怕在後怕自己失言,但淩風聽得上方傳來如此笃定的話,死死咬着嘴,避免自己一不留神翻皇帝老大的舊賬。
畢竟就皇上當年寫軍情公文的文采來看,離狀元郎也挺遠的。
自信的狀元郎瞧着人把腦袋埋得更低一些,當即明白人在琢磨什麼事,來氣:“走,查狀元去!”
淩風:“…………”
渾然不知青天白日的皇帝竟親自做梁上君子的活計,顧文彬走出牢房回到辦公廂房,才後怕的籲口氣。
早知道如此,他先前沒準都不會用現代刑訊之法審問這莫名被丢過來的林有運了。以緻于還沒解開哪一方勢力當衆朝順天府扔了個燙手山芋,又迎來一重噩耗:孟家培養揚州瘦馬還不夠,竟然還盯上了李玉嬌。
李、玉、嬌!
顧文彬屈指,在心裡一字一字喊道。
他不敢也不願去分辨自己當初驟然聽聞李家出事,是出于樸素的正義報恩之情還是保留穿越者龍傲天的傲慢沖動亦或是昔年酒足飯飽後那一點點初戀的美好幻像,讓他不管不顧天真的用大四喜的身份琢磨出合情合理大義凜然的求娶話。
眼下他隻想自己的小命,自己兩世為人的底線。
想封建社會。
想一品诰命之尊竟也被上位者視作棋子。
越想,便越發覺得通體發寒。
尤其是他作為孟家的姻親,在世人眼中已是孟家一員。
寒意滲入骨髓中,顧文彬慢慢提筆作畫。
凝神畫了又畫。
等聽得外頭帶着驕傲的彙報聲:“大人,夫人又來給您送餐食了。”
聞言,顧文彬握緊了手中的狼毫,沉默的垂首望着自己一口氣作完的三副畫卷。望着最中間明媚的少女看了又看,顧文彬聽得外頭禀告聲都帶着些急促擔憂,聽得溫溫柔柔的一聲女聲詢問今日公務是否忙碌,他清清嗓子開了口。
随後,他望着入内的親自拎着餐盒入内的妻子孟書華,心微微一疼。
哪怕一開始他們是利益聯姻,但孟書華漂亮聰慧,又溫柔賢淑,還陪着他去苦寒地區曆練攢功績,故此他是敬愛着的,是琢磨着排除萬難與人一生一世一雙人,變着法的寬慰有些封建想法因成婚五年無子就含淚想給他納妾的妻子。
可現在孟家所行之事似乎在背離孟家口口聲聲的正義。
沒錯過同床共枕五年相公雙眸的晦暗情愫,孟書華望着芝蘭玉樹,至今都還有公主掂量的顧文彬,權衡一瞬,便還是開口坦誠自己的酸澀:“老公……”
這一詞出口,孟書華眼眶都克制不住紅了一下。